缙云丨麦浪:行走川东南(下)

缙云丨麦浪:行走川东南(下)
2023年07月30日 07:07 上游新闻

行走川东南(下)

文/麦浪

11.家访喜与忧

早晨,取饭的高峰时段已过。我取饭时,炊事员大娘说:“你慢些吃,我给你炒个菜。”

我忙劝阻:“这有菜,不用加菜了。”

大娘说:“这是牛肉。”

我问:“哪里买的牛肉?”

大娘爽快地解释:“这是生产队的牛在坡上摔伤了,医不好了,就宰杀了。”

我说:“给社员吃嘛。”

大娘说:“大人娃儿都吃了,留了一点,有客人来就加个菜。”

“我运气好,有口福。”我们都会意地笑了。

书记如约到来。我和书记同行,不忧迷路,步履轻松。他边走边看,关注地里的庄稼长势,这是他的职责。我不能干扰他的思绪,只是默默地随行。他不时自言自语,表达朴实的心愿。

“只要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好,社员就有饱饭吃。”

“党的政策好,社员干劲足,气候也顺利,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

走完一个斜坡,山顶是连片的冬水田。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里,显得视野特别明朗。

干活的全是女社员,有的还背着娃娃。她们年轻体壮,手握犁把,挥动竹鞭,俨然一副全把式的动作,驾驭着水牛犁开条条肥沃的泥土。更令我兴奋的是田间山歌此起彼落,高亢明亮的歌声自由舒展,活现田间女高音的魅力。她们淳朴的风貌尽显巾帼豪气。

一派田园风光,一波歌声飞扬,场面感人。

我问:“没见一个男社员?”

书记说:“全劳力去支援炼钢了,就靠穆桂英女将们顶着干。”

我赞叹:“了不起,妇女真能顶半边天。”

随后,书记说:“我在这里看一会儿,他家里有人,你去吧。”

我照书记的指向,走进田边山坡一家农舍。一个小伙子迎接着我,他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们就开门见山地交谈了。

我问:“你现在有啥想法?”

他说:“大队书记来家两次,对我帮助很大,想好了,回厂。”

我又问:“家里情况怎样?”

他回答:“没有问题,叫我回厂,不用担心家里。”

我说:“好,欢迎你回厂,走的日期等候通知。”

我正起身离座时,一个老人从房间里冲出来,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把砍柴刀,厉声吼叫:“又来抓丁啦!我跟你拼了!”

面临没有任何征兆的突袭举动,我十分惊诧,不知老人为何这般疯狂。

小伙子迅速抱住老人,高声劝阻:“爷爷,他是我们厂里的师傅。”

老人仍然怒声冲冲,重复地吼叫着,步步向我逼近。在这种暴躁的气氛中,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对方也不会听。此地不能久留,我主动回避,转身快步走到书记身边。

老人还在门口咆哮不止。书记从吼叫声中已经知道了原因,他淡淡地说:“你穿的是军装,他误会了。”他关心的是家访,问:“谈的结果如何?”

我说:“很顺利,他要回厂。书记帮我们做了思想工作,谢谢你的支持。”

他谦虚地表示:“这也是我的分内事。”

完成了家访,我俩高兴地往回走了,一路无语。

我无心观赏山乡的自然美景,心里思索着山乡的优势与劣势。突出的问题是:交通不便、通讯不畅、商贸困难、交往稀少。乡民世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据说一些老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外面的新消息、新事物传进山区的渠道很少。反之,对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知情者甚少。于是,思想观念由迟钝到僵化,直至认识逐渐混乱与错位。要改变这种状况,任重道远。

12.山路惊无险

厂部通知我立即回厂。正巧集中了一批学工返厂,自然就由我带队了。

没有繁琐的交接手续,同事给我一张介绍信、一份学工名单和我们的路费。

学工三男两女,其中有个小伙子是退伍兵,第一印象机灵精干,我就把他视为助手,分了50元路费给他保管。

学工们的随身物品都很简单,我们就轻装出发了。

我们走出街口,来到那座从陌生而熟悉的山溪石桥,一股激情涌上心头。在酉酬住了三天四夜,山乡的风光丽景令人心旷神怡。人们坦诚的性格、纯真的友谊,更是催人心潮起伏。无奈任务在身,只能用深情的目光回望一眼,在内心道声:再见了,酉酬!

走进公路不久,学工们停下了脚步,“助手”学工提出建议走小路。左边树林里有一条石板路,树丛遮掩时隐时现,来时匆匆路过,完全没有注意它的存在。我对这条山路一无所知,有点儿犹豫不决。学工们都赞同改走山路,向我述说了理由。归纳起来:一、这是直通县城最近的一条小路,比走公路节省时间。二、小路全是石板,起伏变化不累脚。三、要走小路,天黑前才能赶到酉阳县城。他们言之有理,特别是第三点,是重要的提醒,我点头同意了。

走进山路,学工们喜笑颜开。他们不知道我的心事,原预想回厂时去小食店补上留言的计划落空了,无法弥补遗憾,成了歉意难消的永久遗憾。

我闷闷不乐地走着,路上会遇到零星的行人。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人气流动也给山路增添了无形的活力,慢慢驱散了心里的沉闷。这时我才意识到为啥公路上很难见到行人,原来这里有条捷径。

穿行在林间,耳听鸟儿鸣叫,眼看野花盛开,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的嫩香,这是城市人难得享受到的大自然的馈赠。

学工们土生土长,对山区的自然环境视为平常。对我来说,蜿蜒的山间小路、茂盛的山岗竹木,处处都有视觉美感。

山路行人稀少了,寂静中走来三个中年男子,他们用平缓的语调向我们发出警示:“前面有野猪,你们注意点。”我关切地急问:“真的吗?有人捕捉吗?”他们回应:“真的,有几个人在围捕,小心点。”

真有野猪了,消息使我震惊不已。人们常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可见野猪对人的巨大危险性。目前,我和学工们的安全是头等大事,我是带队的,职责压力使我不安,唯一的原则,千万不能出事。

我问学工们怕不怕,他们居然回答不怕。我问:“野猪来了怎么躲才安全?”他们说了方法:有树就先爬树,没树就向横跑,尽量躲开它的正面攻击。他们的说法有点儿靠谱。我说:“大家集中精力,注意周围的动静,步子走快点。”

“助手”学工在路边捡起一根树棒,走在前头给我们壮胆。大家一鼓作气,快速地走出树林。明朗的天空、绿色的菜地,眼前一片光明,我感觉有种脱离险境的轻松。

走了半天的路程,才见到一个住房密集的地方。我们路过一个高墙围着的院子,院坝聚集一群人在围观什么东西,我们好奇地走进大门。有学工说这是一个粮库。

原来一头肥壮的野猪尸体放在地上,是头部中枪毙命。人们议论纷纷,都为除了一害高兴。

这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

我们的路还长,抓紧在附近的食店午餐后就匆忙赶路了。后一段路大部分都在田土之间,干净利索。周围空旷,农舍渐多,似乎我们今天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大家心情放松,脚步轻快,如愿平安到达了酉阳县城边缘的交通饭店。

13.客班意外多

到了县城,吃住不成问题,第一件事就是买汽车票。

我们直奔长途客运站。候车室里出奇的冷清,仅有三个乘客没精打采地靠墙坐着。

我到售票窗口,说:“到彭水,六张成人票。”

青年售票员回答:“班车停了,不售票。”

真是出乎我的意外,事前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我问:“临时停班吗?”

售票员:“不清楚。”他指了指候车室的乘客:“他们等了两天了。”

我又问:“大概能停多长时间?”

售票员:“不知道。”

我心里着急了,盘算如何应对当前的处境。进退无门!长期滞留的话,时间和开支无限增多,是不可行的。我想做最后的努力,灵机一动,用祈求的口气说:“同志,我们是团体出差,能想办法帮一下吗?”

售票员问:“你们是哪个单位?”

我递上工厂介绍信。他看后说:“是来县里招工的?”我顺口回答:“是的。”售票员态度和蔼地说:“这样吧,你到公路对面的县交通科去签个意见。”

出乎意外,我这一招居然争取到了一线希望,无论后续情况怎样,总是一个难得的转机。

一排平房,第一间办公室门框上挂着不显眼的小木牌“交通科”,我向工作人员简要地诉说了请求,他看了介绍信,就在背面签了字。

这又一次出乎我的意外,原以为会遇到周折,准备了一些说辞,到时磨磨嘴皮,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得到交通主管部门的破例关照。

售票员看了交通科签的意见,他问:“你们住哪里?”

我回答:“交通饭店。”

他说:“离车站不远。你们做好准备,车到我马上通知,随叫随到。”

我高兴地表示:“我们照办,麻烦你了。”

到了饭店,“助手”学工招呼服务员端来一盆热水,告诉我走了一天的长路,一定要烫脚,第二天脚才不会酸痛。

在饭桌上,我向学工们再次强调,做好乘车准备。付住宿费和餐费时,我也向服务员打了招呼。她说:“你们放心睡,店里有夜班服务员,会叫你们的。”

一切安排妥了,我们就住进2楼的客房,提前睡觉了。

深夜,有敲门声,服务员压低声音喊:“车站来通知了,叫你们马上去坐车。”

我是和衣而睡的,翻身起床,迅速带着学工往车站赶去。在路灯下,一辆红色小型客车停在站前。

到窗口买好了车票,我们一行迅速上车,先行的学工说:“注意脚下,有铁块啰。”我上车细看,车厢里铺装了一层毛铁块。清点人数后,汽车出发了。

我再次感到意外,原估计我们可能搭乘过路的货车,结果是一辆装运毛铁块的客车。虽然客货混装不舒适,但能避风挡雨不吸灰尘,关键是帮助我们解决了乘车难,不能忘记他们的良苦用心。

后来我明白了客班停运的原因。大办钢铁各地快速上马,地方运力不足,借调客车是既便捷又有效的办法。

14.神速破盗案

客车日夜兼程地奔驰,在黔江县的两河口地界遇到了险情。车渡木驳船刚靠拢岸,客车正欲上驳船时,陡斜的山溪一股浑浊的黄泥水倾泻下来。船工紧急跃上河岸,汹涌的浪头冲得驳船剧烈摇摆。

后面堵停了一串货车,人们别无去处,不约而同地走上山坡。司机把我们带到山腰一户农家,屋里宽敞通透,四张方桌,都有人陆续入座,我们一行围坐一桌。

四菜一汤,一荤三素。荤菜是农家自己烟熏的腊肉,十足的正宗川味,大家都赞不绝口。餐费每人一角五分,太便宜了,真有点不计成本。全靠司机引领,我们才享受了一顿美味的午餐。

听人说,这趟突发的洪水是高山暴雨形成的,叫“竹筒水”。我们回到车旁,果然渡口风平浪静,客车平安地过渡了。

客车到黔江县城停站了,我们入住附近一家旅馆。客房全在2楼,几个小间是女客房,一个大间是男客房。除了木床木凳,就没什么家具了。或许都是匆匆过客,有床睡觉就足够了。

男客房多人同住,人员复杂,难有交往,我很不适应这种住宿环境。我想起古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一次和衣而睡了,学工们也仿照我的做法入睡了。

我们一夜沉睡直至天亮,住客都准备离店了。

“助手”学工悄悄地告诉我,自己保管的钱被偷了。他着急,我也吃惊。这是我们的路费,一定要把钱追回来。我冷静下来,就说:“不要声张,跟我下楼。”

在登记处,我低声对服务员说:“我们的钱被偷了,不要开门放客。”

她会意地点头,也低声说:“派出所很近,我们马上让人报告。”他安排一男服务员从门缝闪出去了。

她很配合,对站在门厅里的住客说:“大家等一等,派出所来处理点事情。”

有个住客不满:“有多大的事,把我们都挡在这里?”他的怨气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应和。

“大家稍等一会儿,民警很快就来了。”她的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两个民警进门了。

女民警把守大门,男民警发话了:“大家原地不动。”他把在场的住客扫视了一遍,然后快步登上楼去,男服务员和“助手”学工也跟了上去。住客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地等待结果。

片刻,民警带着一个男子下来了。

他严厉地命令:“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男子迟迟不动,说:“我没啥东西。”民警催促道:“快,自己掏出来。”男子挺不住了,从衣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民警清点后,对我说:“五十元,对吗?”我接过钱,表示:“对的。”

男民警宣布:“大家可以走了。”小偷也被警察带走了,破案结束。

走出旅馆,“助手”学工感慨地说:“破案这么快,太神速了。”

我问侦破过程,他兴奋地讲述了一番:

民警先挨个查看房间,没有可疑的情况。转到厕所处,推开门,见一男子蹲在坑上。

民警责令:“你出来。”

男子说:“啥子事?”慢吞吞地走出来。

民警直接问:“昨晚你干了啥?”

男子把我瞟了一眼,可能心虚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我睡觉哇。”

民警逼问:“你起床干啥了?”

男子说:“屙尿。”

民警怒斥:“你老实点儿!走。”

后来的情况,我们都看到了。

我听后说:“的确神速,民警有威严,有经验,又专业,小偷难逃火眼金睛。”

我们的钱如数追回,解除了烦恼的后顾之忧。对民警和服务员雷厉风行、尽职尽责、保护群众利益的工作作风,我是真诚的敬佩和感激。

15.批条才供饭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车程。

在酉酬时,我就考虑,确定回厂时改变路线,到彭水后走水路返渝。

原因很现实,回顾几天的经历,“行程惊险谁无虑,一路坎坷一路愁”,就是真实的写照。对长途客运的安全性失去了信心,有机会就尽量回避。至于走水路是否顺风顺水,只能但愿平安无事。

客车进入一片农耕繁盛,庄稼绿油油的地带。公路两边出现了高墙深院,楼房全部米黄色涂料穿衣。这种规模气派的建筑群,在县级以上的城市才能见到,但高墙内外没见人影,不知是什么单位。

客车在一段宽阔的公路边停下了,公路周边没有农村集市的任何痕迹,只有一家饭店,显然这是司机安排的用餐地了。

饭店堂面宽敞,备有方桌四张,几位厨师在灶边忙碌,可见其口岸优越。店内没有顾客,我们一行进店,带来一些人气。

女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报了菜单。我点了四菜一汤,一荤三素。

她问:“上多少米饭?”

我说:“每人半斤。”

她说:“要收粮票,一共三斤。”

我怔了一下,说:“在外面吃饭还没收粮票吧。”

她说:“前几天我们接到区里通知,才开始收票的。”

“我们都没带粮票,不能灵活一次吗?”

“没有粮票,我们去粮站也进不到货。”

我无可奈何,只好说:“今天这顿饭,我们就吃不成了。”

她松了口:“你们是出差,到区里去批张条子可以免票。”

我问:“很远吗?”

她说:“不远,就在公路对面的坡坎上。”

我立即出店,看见对面公路边上一群人在围观。我走近细看,两辆解放牌货车,分载着几根原木。木料笔直,又长又粗,木质坚韧,木纹细密,斜绑在车厢上,像巨大的炮管指向天空。一朵红绸大花挂在车头前,车厢两边挂着红布横幅标语:热烈支援北京十大建筑!

北京十大建筑,规模宏伟,是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工程。货车装饰喜气洋洋,恰如其分。

一扫而过,我不忘快步赶到区机关值班室。工作人员听了我的来意,看了介绍信,毫不迟疑地写了便条,盖上红泥公章。

我只关注批条的内容,写明:同意给六人每人供应半斤粮票米饭。有公章就行了,具体是什么机关便忽略了。但郁山二字给我留下了一点儿印象。

女服务员收了批条,很快就送上六大碗米饭。白花花的米饭滋润香甜,我说:“粮食珍贵哟,大家要吃完。”

其实这是废话,肚子饿了,我们把饭、菜、汤吃得一干二净,何来浪费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这些是人们的口头禅,含义显而易见,粮食是宝中之宝。

这又是一顿难忘的午餐。估计后程还会遇到批条吃饭的场面,我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16.一语化两难

临近傍晚,客车到了彭水县城。

我们走过了一座石桥,在短短的街上,找到了独家小饭店。年轻妹子活泼大方:“只有红米饭,不收粮票。”

第一句话,我就心情舒畅。一是不用去跑批条了,省了麻烦。二是头一次吃红米饭,尝个新鲜。

红米饭皮厚耐嚼、口感粗糙、颜色红润、浓浓稻香,优缺点都很凸显。我触景生情,想起了流传的红军歌谣:“红米饭,南瓜汤……”现在人们不喜欢吃的红米品种,当年红军视为上等口粮。我吃了满满一碗,还喝了一小碗粉红色的米汤。

该“未晚先投宿” 了,我问:“这条街有旅馆吗?”

妹子说:“没有,只有家庭床位,床位不多,你们赶快去。”

挨户询问的结果,全部客满。

天已暮色,难辨方向,人地两生,找住处难。我们走回石桥,在桥头大黄葛树下方散射出明亮的灯光。一栋3楼1底的砖房,过道通明,房间并排,外形结构应是单位招待所。

在挂有“住宿登记处”标牌的门前,我高兴地说:“我们住宿。”

女服务员问:“到哪个部门办事?”

我说:“出差路过。”

她指了一下墙上“住宿须知”板牌,说:“我们是县府招待所,只接待来县参加会议或来县机关出差的人员。”

我抬头扫视,确有规定条文,还有:“恕不接待”之类的词语,便与她商量道:“我们初来此地,人地生疏,找旅馆难呐,只住一晚,可以吗?”

她说:“不行。”

我也不客气了:“房间都空着的嘛!”

她仍坚持说:“我们也只能按县里的规定办。”

话已说绝了,我感到孤独无助,凄凉的心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怨气爆发了,提高嗓门说:“来到贵县,难道今晚让我们住露天坝?”

女服务员紧张地注视着我,从我的江湖腔中敏感地察觉出了不满情绪,便改变口风:“你到县府办值班室去说一说,写张条子来也行。”

她的提示有转移矛盾之嫌,但也包含几分善意。服务人员只能照章办事,决定权在上级机关,这是常规程序。事难预料,不想结果,去试一试吧。

我憋着气,走到一个四合院大门的传达室。传达员说:“机关下班了,有事明天来办。”

我说:“有急事,找值班室。”

两位青年干部在岗。我递上介绍信,刚自我介绍身份,他就插话了。

他态度平和,解释说:“我们知道情况了,招待所的住宿规定是我们县府定的。你放心,我们不会让重庆来的客人住露天坝的。住一个晚上,没问题,去吧。”我表示感谢,便请他写条子。

他说:“不用写了,他们知道。”

上下都通了。办好手续,我们住进二楼。一个单间,两个标间。

茶叶,久违了,我泡上一杯热茶。在通道上,我习惯性地观察周边环境。楼房正面有一块平坝,对面是一排长长的平房,有厨房、食堂、澡堂、库房等。楼房后面有一条深深的山溪,两岸斜坡,草木丛生,奔流不息的溪水汇入乌江。

客房的设施配备齐全,我住的单间规格要高许多。双人床、皮沙发、衣帽架、储物柜,写字桌上有电话机、台历、文具、茶叶等。这是为领导干部备用的卧室,对我一名小干部来说,算是一次超标的享受了。

我品着醇香的茶水,思绪清晰流畅。今夜的住宿虽然遇到曲折,有短暂的不愉快。但服务人员机灵应变,缓解僵持,机关干部尊重实际,妥善解难,体现出他们良好的岗位素质,我还是赞赏的。

当然,这个小插曲,也留下一些想象的空间。

17.乌江风景线

预计船票紧张,我们匆匆吃完早餐,就赶到乌江轮船售票处。果然,已排起了购票的长队。幸运,我看到售票窗口旁挂有“军人、团体优先购票”的牌子。就凭介绍信,第一个买到了六张船票。

这里没有码头的任何基础设施。陡斜的沙土江岸,长长的之字形小路,我们小心地走近客轮。

第一眼就令人吃惊,这是到涪陵的航班吗?木质船体,从驾驶室、客舱、机房到尾部厕所,都十分狭小。与重庆朝天门过江轮渡相比,在船体的坚固,外形的气派,内设的完善及采光通风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客舱内是固定的横向几排长条木凳,坐着犹如“井底之蛙”。目前,我最担忧的还不是乘坐的舒适问题,而是船体轻薄,没有货物压载,航行安全的问题。没料到走水路仍难避风险。

我自感判断有误,但事已如此,听天由命吧。

汽笛一声长鸣,客轮启航了。

这时,我发现客轮左舷拖挂着一只木驳船。我松了一口气,这对航行的稳定性有了很大的助力。增加了安全感,心理上得到了些许安慰。

乌江,发源于贵州省,流至四川省涪陵县汇入长江。我少年时代,曾多次坐船渡过它那充沛的流水,目睹丰水季它那浩荡的波涛。这只是乌江的一小段姿影,它漫长的水道,宽广的流域,仍是我未知的神秘。

不能登上甲板,只好蜗居船舱。透过玻璃方窗向外观望,两岸的景色,就像电影镜头的一幅幅画面,缓缓地向后移动。悬崖峭壁、青草野花、树丛密林、庄稼坡地、农民耕牛,反复变化交替,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连绵不断向远方延伸。

不能直观江面,只能凭船体的摇摆起落来感觉航行状态。

在狭小的空间,度日如年,我渐有困倦,便闭目养神。

突然,震耳的声音传来。水手举着土喇叭向乘客宣告:“武隆羊角碛大滩要到了,大家坐稳,不要走动!”接着放下左右船舷的风雨蓬。船体猛烈颠簸,挂连木驳船的缆绳嘎嘎作响,浪头撞击帆布蓬和船弦的砰砰声,柴油机高速运转的轰鸣声,交织着回荡江面。

船工们各守岗位,严阵以待,与惊涛骇浪周旋着。乘客们面面相觑,沉默而紧张地忍耐着。

浪里飞舟,恍惚腾云驾雾。伴随着各种杂音,客轮如脱缰的野马冲出滩区,在左岸沙滩边停泊了。水手呼喊:“大家上岸休息,处理好漏水就开船。”

原来过滩时,木驳触礁船底破损,几名船工正在堵漏排水。木驳装的全是毛铁块,水浸不会损失什么,省了一些麻烦。

我趁机浏览著名的千里乌江第一滩。向上游望去,宽面的滩涂乱石棋布,滩头前方山腰有羊角碛镇街房的一角,对岸石壁下方是浪涛滚滚的狭窄航道。可以想象,当雨季洪峰过境,淹没滩涂时,这五里长滩是何等的凶险。

成功堵漏后,客轮开航了。相对而言,这段航程水缓浪平,船行稳,心也静,我梳理起今天的感受。

乌江流域横跨贵州、云南、四川、湖北四省,是川贵的一条重要水道。今日所见的彭涪江段,仅是干流全长约十分之一,给我的印象仍十分强烈。这是未开垦的原生地,保留着大自然赋予它粗犷野性的远古风貌,山峦起伏,陡坡峭壁,深谷高峡,真有鬼斧神工之妙。

百里行程,感慨颇多。

乌江水急滩多,航行风险极大,但沿江船舶太显稀少。不知什么原因,儿时常见的船尾高翘向右倾斜的“歪屁股”船不见踪影,乌江独有的异形木船消失了,我很失望。

乌江之旅,我也没有虚行。闯滩击水,激浪飞波,体验了大自然的雄伟,见识了乌江的真容,圆了我多年的梦想。

船过观音阁,进入乌江干流最末段的水面,涪陵城区到了。

18.游子故乡情

涪陵,生我养我的故乡。

一踏上柴码头江岸,儿时的欢快便充满心头,眼前的一切仍那么熟悉。

沿着石梯直上,两旁仍有棚户式经营生活燃料的商户,木柴、焦炭、烟煤、钢炭等货品堆码整齐,这里是居民常来光顾的市场。

登上大东门,残存的城墙十分醒目。涪陵古城面积不大,城墙全用条石筑成,十分坚固。东南西北设有城门,仅有面向长江的北门和面向乌江的小东门,还遗存有部分门洞的轮廓。

主城区由敦仁镇和崇义镇相连组成。中山路是唯一具有现代格式的主干道,东起大东门,西至秋月门,长约五华里,不通汽车,代步全靠人力黄包车。

大东门外侧顺江一带,山货行商家大部聚集在此。他们把盐巴、砖茶、布匹等生活物资运去贵州,再把桐油、毛皮,药材等土特产品贩回四川。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川贵大宗商品集散地,水运上至重庆,下行可达宜昌、汉口、上海。

中山路东段是商贸繁华的街区。银行、钱庄、珠宝、金饰、丝绸、皮货、餐馆、茶社、中西诊所及日用百货等应有尽有,公司店铺林立,市场兴旺。

闹市中有一深巷,有外国人士举办的一所教会——福音堂。我不羡慕它院内漂亮的新式建筑,也不想往附属的贵族学校——明德小学。难忘的是教堂的钟楼,方形尖顶,独立高耸,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里,它发挥了不可湮没的作用。每当日机空袭前,它洪亮的钟声就响彻全城上空。千家万户的居民扶老携幼,背包提箱,向城外疏散。

我家住在城西,警报钟声响起,婆婆就带着我到城郊蔡家坡躲避。这间半隐蔽的青瓦农舍,从正门口可直视城区中心。大人小孩儿头顶被盖,俯卧在竹席上。有一次,我正躺在门边,从被缝里好奇地向外张望。一架敌机正从插旗山方向飞来,在城区上空投下一颗黑乎乎的炸弹。我惊得目瞪口呆,心跳迅速加快。

城里熊熊大火在燃烧,滚滚浓烟冲上天空,气氛极其恐怖。

敌人狠毒,百姓遭殃。亲眼看见敌人的罪行,更加深了我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时间有限,没有机会与亲朋战友相聚。“走马观花”地来到港务局售票处,买好船票就直奔龙王沱码头。按惯例我们提前登船入住,给单位节省了一夜的住宿费。

我站在甲板的右舷,手扶栏杆激情难抑。

眼前这片土地,正是我少年时代的天然乐园。江边戏水、河岸垒沙、花丛捕蝶、放风筝、滚铁环、踢毽子、玩扑克、跳长绳等,与玩伴们无忧无虑,尽情玩乐。

每年寒暑假没有作业,我与同学相约,去龙王庙内的“八·一三”火柴厂排火柴杆。青菜头收获季节,又到榨菜厂的江边工地,剥筋、切块、串菜头。这些临工活,操作简单,工序单一,都能胜任。我不在乎工钱微薄,很喜欢来去自由、劳休随意的自主假期生活。

我转到客轮的左舷甲板,天黑了,灯亮了,江面昏暗模糊,也难掩清晰的记忆。

龙王嘴成堆的乱石凸出江面,形成瓶颈。激流冲击暗礁,造出了连环三漩涡,俗称“三漩”。古人在插旗山顶修建一座白塔,旭日东升,尖塔的身影倒映江心,直指“三漩”,意欲镇妖除邪。

江河依旧,灾难仍频。

过境下行的木船,不慎陷入漩涡,就会厄运当头。我曾多次目睹惊心动魄的情景。大型船只体重坚实,在急速旋转的折腾后,当漩涡威力减弱时,还有幸冲出困境,顺流而去。小船体轻难以抗压,滑入漩涡无法自救,常有船毁人亡的悲剧发生。

我在涪陵中学北岩分部上学时,有次假日乘义渡回家。船到江心漩涡逼来,看着好似一口巨大的“铁锅”,涡流螺陀般飞速旋转,暗黑深洞的涡底,久视则头晕目眩。船工凭多年的渡江经验,镇定自若,猛力变舵、奋力划桨,把船引入一股激流,迅速脱离险境。

这段江面,航行船只密度很大,海损事故的隐患较多,现代江轮“民福”号都在此触礁搁浅。

人有情,地有缘。我的先辈代代辛勤耕耘,传承着对乡土的无比挚爱,故土乡亲同乡音,山水草木都有情。

涪陵蕴藏的潜力巨大,一经开发,前景可观。

涪陵,别名涪州,巴国曾建都于此。白鹤梁、点易洞等历史文化古迹,独树一帜,是古代先贤们的智慧结晶。是低调而又高颜,历史悠久,人文丰厚的古城。

涪陵,扼据长江、乌江交汇处,水运通达,位置险要,历代行政建制都位列区域重镇。在近代区域优势明显,是重要的川东南门户。

涪陵,物产丰富,商贸繁荣。土特产品有榨菜、油醪糟、百花潞酒、胭脂萝卜等久负盛名。尤其是涪陵榨菜,鲜嫩香脆,腌菜一绝,名扬国内外。

我自豪,我是涪陵人!

19.沿江思往年

清晨,在徐徐江风中,江轮破浪逆江上行。我站在左舷甲板,搜索那些陈年记忆。

第一眼就看见白鹤梁。它靠近长江南岸,是沉立在江中的长形天然巨大石梁,石壁上刻有很多碑文、鱼形图,称为我国最古老的水文站。由于不深知其珍贵的历史文物价值,年复一年,只是远望,从未近观。这次面对的距离最近,也只是隐约地看见露出水面的一点石刻。真是难言的懊恼,唯有一声叹息。

接踵而至的,是江岸绿荫掩盖的秦义园。这里是我的母校——四川省涪陵县第一初级中学校(原涪陵县立中学校)的校址。入校初期,校门挂着古朴典雅的老校牌,据说是数学家、教育家何鲁先生的指书留墨。换校名后,老校牌便收藏了。

校门前有一棵盘根错节、主干粗壮、枝叶茂密的黄葛树,伴随学校历经风雨数十年。

学校建筑风格别致,是全木结构的古式庭院,几进天井,高树挺拔。各类教室、办公室、师生宿舍、厨房饭厅、大会场等,都有廊道互通。走遍校园的各个角落,都是炎夏不暴晒,雨天不湿脚。

隔墙相邻,是涪陵高级中学校(原四川省立涪陵中学校)。两校校风严谨,学风活泼,是城区西部的一方教育沃土。学区树林环绕,环境宁静,空气清新,是学子读书求知的好地方。

船过荔枝园,这是城郊的一个深水码头。过境的大型客货轮常在此停泊,上货下客。我在这里只有一次短暂的停留,刻下的却是终生的记忆。

某高射炮校奉令来涪陵招收学员,掀起了报考军干校的热潮。经政审、面试、体检等程序遴选,编成了三个学员连(一个高中连,两个初中连)。我们一路高歌,途经秋月门、叫花岩、石谷溪,到达荔枝园候船。

“民铎”号从渝驶来专船接送。没有欢送仪式,没有亲友话别,仅有我的两个妹妹赶来见了一面。我们也只是简言互慰,但是心愿相通。

我们列队按序登船,年少志高,激情胜于惜别。离家出川,远赴东北,投身国防炮兵建设。这是人生征程的起点,16岁的我展翅飞翔了。

距城约15华里的古庙天子殿,建在临江龟门关绝壁的山峰顶。抬头仰望,古木参天,气势巍峨。

我婆婆笃信佛教,常年参加进香团,到各大寺庙虔诚祈福,她破例带我随团来天子殿朝拜。庙宇高大宽阔,大殿粗壮的红色木头立柱,横梁挂着各种书法的额匾,菩萨全身金光闪亮,案上香火旺盛,烟雾浮绕。领头人的唱词深奥难懂,跪拜人们齐唱的“阿弥陀佛”震响殿堂,气氛热烈,场面严肃。

朝拜仪式结束了,香客们有顿午饭。桌上没有烧酒,摆满八大碗,是乡间普通的宴席。荤素搭配,香气诱人,我吃进嘴里没有一点肉味感。婆婆对我说,桌上的菜全是瓜果蔬菜做成的,叫“斋饭”,多吃能长寿。厨师手艺高超,叫人难辨荤素真假。这是我食用过的一顿标准“斋饭”。

船员告知李渡到了,这是离主城区30华里,长江北岸颇有名气的一个区镇。

涪陵第二中学校(原涪陵一初中改名后迁址泗王庙)重视对学生的爱国主义教育,组织两个毕业班的师生,来李渡镇省荣军学校开展慰问活动。

荣军校学员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负伤回国的英雄战士。首长在讲话中生动地介绍了他们学习、休养、锻炼等生活情况。高度赞扬他们发扬军队革命传统,拥有身残志坚、艰苦奋斗的优良品德。如在校运动会,有一位装假肢的学员,不顾战友们的劝阻,坚决报名参加了百米短跑,用顽强的韧劲,最后一个跑完了全程。首长和战友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学校授给他特别奖。

同学们在分组活动中,热情洋溢,与志愿军叔叔亲切交谈、采访,并认真帮助代写家信,打扫卫生,缝扣洗衣,真诚表达对“最可爱的人”的深厚敬意。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依依不舍,与满脸笑容的首长和叔叔们告别。

坐在回校的木船上,同学们自发开起了座谈会,互相交流心得体会。

演出组的一位女同学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情节。当舞台上响起咚咚的擂鼓声,吹起嘹亮的军号声,突然,观看演出的一位叔叔连续高呼“同志们,冲啊!”表演中断了,医生护士搀扶着情绪失控的叔叔走出会场。听说这位叔叔在战场上进攻一个山头时,被敌人的炮弹震晕,治愈后留下了后遗症。

同学们激情满腔,我也热泪盈眶,对战伤致残的叔叔们既心痛又崇敬。

这次慰问活动,对我的人生观影响深远。

20.无声地咏叹

江面来往的船只增多,江轮放缓了船速。我看见长江北岸塔子山的白塔,预示重庆主城区快到了。

两江汇合的重庆港,排列有序的码头,泊靠着新颖豪气的大小船舶。山城壮美,气势昂扬,尽显大都市之风。

船靠朝天门码头,登上岸,我长舒了一口气。重庆,我回来了!

回到工厂,我把学工交给了接待安排的同事。至此,我的川东南行就画上了句号。完成了任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身轻松。

这次公差行程艰险,刻骨铭心,是我人生航程一波戏剧性的浪花。为信守保密要求,只能天知地知我知,人生百味全都埋藏在心底。

由于我言行谨慎,没人关注我的行踪,同事只知道是平常的例行公务。我对至亲好友也守口如瓶,避免他们承受不应有的忧伤。

毕竟这是一段抹不掉的人生轨迹,在闲静的时候,我也会敞开心扉,独自抒发无声的咏叹。这种内心独白,是矛盾的,既苦涩又享受。

这次出行,与以往的公差相比,从目的、内容到形式差别巨大。远离喧闹的城市,贴近偏远的乡镇。车船劳顿,险象环生,食宿无序,过着“苦行僧”似的日子。是一次不可复制的奇特之旅。

这次出行,辗转往返十四天,与底层民众和基层干部有缘相遇,他们坦诚的性格、纯真的友情,给我极大的欣慰。几乎天天有故事,事事有回味。世间情缘处处有,在危难的时刻倾心相助更显恩情深厚。人情世故历练人,感受深切。

这次出行,天公作美,气候宜人,跋山涉水,苦乐相伴。走乡过县,绮丽风光,美不胜收。徒步山野,孤闷迷茫,寂寞熬煎。生活本无坦途,自尊自强,心地坦然终能释苦忧。

岁月悠长,酸甜苦辣人皆有。天南海北走四方,吃苦耐劳才是金。“行千里路,胜读万卷书”这句话深含哲理,广博的社会就是一本博古通今的百科全书。

行走川东南,那些无法预见、偶发奇遇的经历,只是历史痕迹留存在记忆里。父老乡亲们的言谈举止,展现出的善良、勤奋、坚韧、果敢的生动形象,才是潜移默化的精神力量,激励着我迈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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