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的“灵魂之问”|泉畔的眺望_新浪财经

转自：中国妇女报

她的散文依然是摊开生活的褶皱，围绕一粥一饭、一器一物、人情往来、鸟兽花木，于细微处洞见，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缜密的思想、广博的学识、幽默的品格、悲悯的情怀，力透纸背，特别是对女性的精神关照尤能引人共鸣和深思。

■ 钟倩

写下这个题目，或许有人会问，张晓风是谁？中国台湾著名散文家，江苏铜山人。42年前，余光中评价她说，“张晓风不愧是第三代散文家里腕挟风雷的淋漓健笔”。如今，82岁的张晓风依然勤耕不辍，她最新出版的散文集《麝过春山草自香》，我有幸第一时间阅读，深受启迪。她的散文依然是摊开生活的褶皱，围绕一粥一饭、一器一物、人情往来、鸟兽花木，于细微处洞见，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缜密的思想、广博的学识、幽默的品格、悲悯的情怀，力透纸背，特别是对女性的精神关照尤能引人共鸣和深思。

《麝过春山草自香》共分四辑，收录近年来张晓风的散文新作52篇。凡是喜欢她作品的读者会留心发现，她的每本书里都写到春天，《春之怀古》更是被很多语文教师当作范文。这本书也不例外，她在代序中如是写道，“曾经，有个春天、有座春山、有条小径、有一带百转千回的芳草画下不可思议的轨迹，曾经有对公麝母麝留下它们爱情的印记，那令人肃然凛然的生之悸动，那唤醒某些生命内心深处的神界芬芳。”所谓芬芳，是馥馥馨香，也是沁入心脾的一脉书香，还是由内而外的心灵芬芳。

一趟全家人的英国之旅，她爱上了火车D车厢，即“不准人讲话”的车厢，消音静心的同时，她读书、思考、发呆，遥想吴尔芙《自己的房间》《坎特泊雷故事集》中的巴斯妇人和作者乔叟，同时借一则故事发出“世上的女人，她们心里一致最想要的是什么”的问题，她给出答案，“世上女子皆愿能御其男子，男子对她言听计从，俯首称臣。”700年过去，她在D车厢觉得答案又不对了，“女人要的东西跟男人一模一样，只是去做一个人、去独立、去自主罢了。”显而易见，她强调的是两性的平等。

好的作品内蕴着持续的生命力。张晓风回忆40年前的一篇悼友文章《半局》，亡友侄孙因文而来俯首垂眉专程道谢，使人感受到一份起死于地下，生亡魂于眼前的魄力，她不禁感叹，“这篇文章，它至少已活了三十九年半，让远方复远方的族人，可以在青壮之年及时了解一段精彩的家人史，呼吸到故旧庭院中兰桂的芬芳。”无独有偶，《受邀的名单中，也有他》一文俨然是《红地毯的那一端》《步下红地毯》的续篇，她去参加晚辈的婚礼，由一对新人的“微型电影”联想到他们身边应站着另一位嘉宾，名曰“老”，告诉大家婚姻的真谛是相伴偕老，“‘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这句话原是一位英雄赠给另一位英雄的，我俩虽非英雄，但人生艰险处亦如沙场，所以，这句话同样适用。”然而，年过八旬的她怎么看待老这件事的呢——她在后记中说道：我得好好学，学到“会”——让自己“很会老”“很擅长于老”，一颗年轻而优雅的心跃然纸上。

人活到一定年龄，靠的不是金钱和物质，而是精神和审美。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张晓风生活美学和独创精神。比如，曾经她担心过经典慢慢被溶蚀，名曰“经溶危机”；又如，这次她提出“垂直中国”，相对于“平面中国”而言，她在意的是“用铁锹或挖掘机挖土机直直往下挖，挖一米、两米、三米、四米……那时候，秦呀、汉呀、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就一个一个蹦出来”。用现代话说，她追求的是精神考古。

颇为有趣的是她的“浪子大餐”。作为兼职家庭主妇的她，趁周末丈夫儿子不在家，她从冰箱里拿出豆荚，先熬一锅素汤，再咀嚼豆荚，最后享受豆荚内膜的余惠。她之所以这样“志愿清贫”，是要发愿攒一笔基金，供身后助人之用，听起来着实叫人感动。这种举动在于“做减法”的人生哲学，一包茶枝茶，案头的橄榄炭，泰国的半粒糙米和山溪小蟹，她的生活就是如此简朴，但简朴不等于简单，而是活出了生命的高度。不得不说，她对动植物的关照，令人羞愧难当。她痛恨“假公园”，疼惜每棵树，与动物为友，她经常换位思考，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台湾的鹿，“但愿人类能把它们看成美丽的生物，而不是‘皮毛和肉块’的提供者。”她忧心动物的繁衍，赞美野岩羊的壮举，体谅山羌多生的小确幸，担心狸香猫被人摄取香味，迷恋大冠鹫的叫声，捍卫穿山甲的生存权，忧虑台湾石虎和云豹濒临绝迹，同情小水獭的遭际。她甚至对动物园毫无好感，觉得那是制造罪恶的深渊，并抛出灵魂之问，“动物看到人的身体，不知是羡慕崇敬，还是可怜同情？”

由小水獭的眼泪推及华人小孩断层的文化血统，让我们看到了张晓风的另一面，她也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的时候，她对一棵树的呵护并不比梭罗、爱默生和苇岸要少。她由此推之，耶稣诞生在马槽里，释迦牟尼悟道于菩提树下，孔子曾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她的深恸与抗争，叩问灵魂。

值得一说的是，书的封面折口附有其闺蜜席慕蓉当年送她的素描画，“隔了一个世纪，眼眸依然清澈，已能通人言兽语，天地万物都在你的笔下，你的心中。”这段祝福也可视作张晓风送给我们的心灵寄语——回归生命本真，保持清醒头脑，懂得感恩和敬畏，过一种简朴而自足的生活，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融入大自然的怀抱。

（作者系青年作家、山东省三八红旗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含泪的绽放》《泉畔的眺望》《金蔷薇与四叶草》《千佛山：遥望齐州九点烟》等多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