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昔日共享充电宝一哥——深圳来电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来电科技"),被深圳市中级法院列为被执行人。这是来电科技今年以来第二次被列为被执行人。
天眼查执行详情显示,此次被执行标的金额8875.88万元,执行申请由来电科技的供应商——威海摩乐吉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摩乐吉)提出。两桩被执行案,使得来电科技被执行标的总金额,达到9218万元。
新冠疫情爆发前的共享充电宝行业,因轻运营,低成本,无应收的特点,成为各路资本追逐的风口,来电科技也是被追逐对象之一。
2017年4月,来电科技获得2000万美元A轮融资,由SIG和红点中国领投,九合创投和飞毛腿董事长个人跟投,成为行业当时最大的最大股权融资。创始人袁冰松也在安徽卫视节目上,畅谈“手机来电,人与人就来电”,一时风光无两。
2020年新冠疫情来袭,共享充电宝行业风云变幻,行业玩家既有退出的,亦有像美团充电宝这样背靠资本大树杀入的“鲶鱼”。
2021年4月,高瓴、小米科技投资的怪兽充电赴美上市,成为该行业上市第一股。同时,街电与搜电合并,小电向港交所递交招股书。
起个大早,并不一定赶得上早集。占尽先机的来电科技,虽在“三电一兽”中仍有重要一席,但当时已落人后。
同行向左,来电向右。就在同行纷纷谋求合并,筹划上市之时,来电科技的创始人袁冰松及其一干联合创始人却选择了退出。
2022年末,来电科技100%股权的持有人,变更为刚成立不久的浦江来电正奇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浦江来电”),浦江来电有两名股东,均为有限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人(出资人,LP)和普通合伙人(管理人,GP)均为国有资本。浙江省浦江县国资是主要出资者。
来电科技由此成为一家不折不扣的国有企业。然而,国有资本拳脚未施,很快即被拖入各种诉讼的泥潭。
天眼查信息显示,2020年以来,来电科技因委托、联营、劳动、买卖等合同纠纷,产生了49条诉讼。涉及的原告方,包括来电科技的联合创始人、早期代理商、供应商,以及员工等。甚至有供应商向法院申请其破产。
彼时浙江省浦江县引进来电科技,被赋予实“基金+股权+项目”模式招商引资的实验性意义——即国有出资人以LP的形式,与GP共同成立合伙企业,合伙企业之下再成立有限责任公司,将项目公司的股权收入囊中。
然而,记者发现,在来电科技与代理商,与联合创始人的利益纠葛中,最为诟病的,也正是这个GP+LP的模式。LP们通过授权GP来管理合伙企业事务,影响了实际股东权利及责任。而国有资本作为最大的出资人,也因GP/LP 模式,被限制了对项目的把控。
如今面对来自供应商、代理商、公司创始成员的诸多诉讼,国资LP和GP将带领来电科技何去何从?
供应商代理商纷纷见诸法庭
7月8日,来电科技供应商摩乐吉申请执行来电科技 8875.88万元标的款。这是来电科技今年第二次被列为被执行人。
天眼查信息显示,2021年10月,摩乐吉向法院申请来电科技破产。据案件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这份破产申请目前还处于审查阶段,法院目前并未受理。
另一家供应商,湖南炬神电子有限公司,也在2021年12月29日,申请保全来电科技银行存款2604万余元。目前,湖南炬神与来电科技的案子,因来电科技提出管辖权异议仍处于未结案状态。
IBDATA智能投研工具搜索发现,郑州比克电子因与来电科技的承揽合同,起诉金额为1719万元。
除供应商外,代理商与来电科技也纠纷不断。
浦江来电入主来电科技次月,也就是2021年1月26日,深圳来电于官网发布《关于深圳来电向浦江来电业务迁移的通知》(下称:《通知》),来电科技业务将逐步向浦江来电迁移,包括业务合同签署主体,资金收付款主体等。
这份文件,令仅成立几个月的浦江来电,很快被卷入来电科技的诉讼纠纷中。
2021年7月,来电科技的联营方——苏州来电文化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苏州来电),将来电科技和浦江来电,双双告上法院。11月,法院线上宣读的判决显示,法院认定,来电科技违反与张庆芳和联营方苏州来电的合作协议,拒不返还2019年8月至2021年6月苏州来电的运营收益339万余元,法院支持后者的返还请求。
今年6月,浦江来电和来电科技,双双被苏州姑苏区法院列为被执行人。直至记者发稿时未撤销该记录。
将浦江来电告上法院的,不仅仅只有苏州来电。记者查询到,来电科技无锡地铁代理商上海来电实业有限公司(下称:上海来电)于2021年也曾将浦江来电和来电科技共同列为被告。
两个代理商纠纷,都将浦江来电纳入了共同被告,正是因为上文中的这份《通知》表明,浦江来电和来电科技出现财产混同和主体混同的情形。
上海来电的相关裁判文书指出,按照法律规定,一人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不能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股东自己财产的,其股东应当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清偿责任。裁判文书认定,《通知》文件表明,浦江来电与深圳来电存在财务混同的可能性,且浦江来电系来电科技唯一股东。
代理商本是为来电抢占行业先机的“功臣”。据来电内部人士透露,当初来电科技之所以在A轮的估值,高过其他竞争对手,就是因为来电在全国布局的代理商资源很好,而代理商们早早为来电占领了头部渠道,代理商也通过与来电的合作获取了不菲的运营收益。
共赢局面的平衡,随着一方失信而被打破。来电科技占用代理商运营收益的案例,不仅仅只有苏州和无锡。据记者获得相关起诉书和证据材料显示,目前,广西代理商、江西代理商因来电科技拒不返还替代理商代收的运营分成款,已经起诉来电科技。
韩冰杯酒释兵权
在来电科技2014年成立至今的八年时间中,公司创始人袁冰松担任法人代表的时间只有一年半。
2017年4月之前,袁冰松担任法人代表的深圳博劲恒公司,被最高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在这一失信被执行人事项解除之后,袁冰松才担任来电科技的法人代表。在这之前,这一职位一直由其岳父庄良占担任。
2018年12月,袁冰松将其持有的公司51%股权转让给其朋友肖风池。肖风池持股仅半年,又将这 51%股权转让给自然人韩冰。
在这之前,韩冰既不是公司联合创始人,也与公司无上下游生意关系。据知情人士透露,引进韩冰,是为来电科技做资本运作服务,“因为韩冰在国有投资部门工作过,熟悉资本运作。“
根据天眼查信息,韩冰担任法人代表的公司有15家,担任股东的公司有13家,担任高管的公司有14家。2007年起,韩冰任云南省水利水电投资有限公司董事。
上市公司公告显示,2020年1月,韩冰与A股上市公司中威电子实控人石旭刚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后者向寒冰转让上市公司股份9.07%。股份转让总价款为2.53亿元。
此举被外界解读为韩冰将带领来电科技,借壳中威电子上市。但此交易因韩冰未付足尾款而作罢。
此后,来电科技谋求与小电合并,图谋上市,但因背后的供应商、代理商诉讼太多而最终未果。
而“代理商之殇“,始于2019年韩冰”杯酒释兵权“。
在这之前,来电除直营区域外,各地采取代理商区域独家代理模式,由代理商和公司共同垫资,代理商在区域的点位铺设,运维由代理商负责,充电宝租赁款由公司代收,最终收益由代理商与公司按约定比例共享。来电科技则赋予代理商该区域独家代理权。
2019年,韩冰主导了除直营外几乎所有代理商独家代理权限的“上收“。广西代理商尤才告诉记者,当时的条件是,存量机柜的责权利,仍按原模式运行;增量市场,由来电与代理商出资,共同成立合营公司负责开拓,合营公司的人员、运维由来电负责,代理商坐享一定比例的提成,称之为”返点“。
但是,前提是,代理商必须放弃独家权。
“韩冰当时在一间办公室里,一个个让代理商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乎所有的非直营区域都签了。我们广西是最后一家签的,我们谈到的返点是10%,很多代理商在合营公司返点,只有5%。而且我们广西方面的出资,谈到了30万,其他区域 的代理商,在合营公司的出资需要达到60万或90万元。”
但至今,尤才及其合伙人,并没有收到10%的返点。
尤才还发现,代理商们在合营公司的股份,因GP/LP模式,而被抽离股东权利。
在尤才与其合伙人宋敏共同出资成立的合营公司——南宁市来电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南宁来电”)的股东中,二人的公司——广西消安云服务科技有限公司,是作为LP之一,出资至一家有限合伙企业中,而GP则是韩冰控制的食安云(北京)信息产业有限公司。
律师表示,如果尤才和宋敏如果需要行使股东知情权,还必须通过GP。
来电科技参股的几十家与各地方的合营公司,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模式——代理商自然人作为LP,以有限合伙的形式,与来电科技合资成立合营公司。
韩冰“冰酒释兵权”本意是“收编”代理商。但据记者了解,这一招效果差强人意,被剥夺独家权的代理商们,回过味来,仍有各种办法“搭便车”——比如,地方代理商通过与合营公司经理搞好关系,由合营公司出面与商家谈好点位,但实际铺设的却是代理商的设备,或者加增代理商的设备。这一现象,在浦江来电时代,仍未得到治理。
收款方变更迷雾
在浦江来电的账户被供应商申请冻结后,来电充电宝的收款方,悄悄地由浦江来电,变更为深圳市来电哥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来电哥)。
天眼查系统显示,与浦江来电一样,来电哥的法人代表是韩冰。
来电哥的唯一股东,是一家注册在香港的公司——LAIDIAN HONGKONG。记者在香港注册易公司查询处查询到,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金是1港币,唯一一名董事是袁冰松。
再往上查,LAIDIAN HONGKONG的股东,为注册在开曼的LAIDIAN LIMITED(下称“开曼公司”)。由于开曼群岛对公司注册资料保密,无从知晓开曼公司的股权结构。
不过,记者获得的一份《城市合伙人股份代持协议书》载明,开曼公司是来电科技的海外控股母公司(VIE架构),袁冰松是开曼公司的股东和实际控制人。
来电公司内部人告诉记者,这家开曼公司,就是A轮投资者投后设立的离岸VIE公司。
来电哥的实际控制人还是不是袁冰松,现有信息尚无法判断。如果是,有着2亿多用户的来电充电宝,收款方变更为来电哥,是否涉嫌向已经出局的创始人袁冰松输送利益?浦江来电收购来电科技后,是否也意味着收购了这家开曼公司?如果没有,浦江来电是否能控制收款?
记者向浦江国投和来电科技发问,均没有得到答复。记者试图采访袁冰松和韩冰,二人电话都没有接听。
上述股份代持协议书显示,代持人是袁冰松,被代持人是广西代理商广西来电,被代持股份为18000股,占开曼公司的股比为0.0333%。
广西代理商尤才对记者称,这份代持协议书是2017年公司刚A轮融资完不久签的,为了绑定代理商利益签的。“很多代理商都有这份代持股份,袁冰松后来跟我们说,这部分代持股份,对赌输掉了。我们反正也没有出钱,也没有多问。“
卷入漩涡的创新招商引资模式
浦江来电收购来电科技,其主要的出资人浙江省浦江县国资,采用的是LP+GP的方式买断老股。
浦江县政府官网中提到,来电科技是浦江县首次用“基金+股权+项目”的模式招商引资的首个项目,属于招商引资的突破性创新实验。
天眼查系统显示,浦江来电背后的两名股东,第一名为浦江富浙云享股份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公司);第二名为浙江深改产业发展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下称“浙江深改”)。前者占比62.5%,后者占比37.5%。
第一名有限合伙股东的唯一出资人(LP),为浙江省浦江县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浦江国投”),出资认缴金额为3亿元;GP为浙江富浙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富浙投资”)。
第二名有限合伙股东,GP也是富浙投资;另有四名LP:浙江富浙资本管理有限公司、浙江制造基金合伙企业,杭州萧山新兴股份投资合伙企业,浙江易通传媒投资有限公司。
2020年12月,浦江来电从韩冰、浙江深改、以及两个有限合伙人企业(由来电科技联合创始人团队作为LP)手中,获得了来电科技100%股权。
浦江国投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们只是LP,我们不好直接插手来电科技的具体事宜。你的问题还需要去找GP富浙投资。“
已经有迹象表明,投资来电科技之后引出来如此多的诉讼和纠纷,浦江国投已经感到了麻烦。浦江国投一名负责人对记者表示: “我们已经雇了专门的团队来解决这个事情。“
至于雇请的团队具体情况,以及要解决的问题,上述负责人称,“这个不方便告诉你。但是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国有资产没有这么好(忽悠),我们不会让国有资产白白流走。“
龚飞洋是资方派驻的监事,其职务为浙江省国企改革发展基金、浙江富浙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对上述疑问,龚飞洋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我们只是小股东,而且我要辞职了,你有什么事情去问公司(来电科技)吧“。至于为何富浙投资代表的是小股东,龚飞洋则表示,此事由法律团队操作。
由上述浦江国投的尴尬境地来看,在浦江来电和深圳来电这一创新的“基金+股权+项目”的招商引资中,有限合伙的GP/LP表现出了一定的弊端。
上海锦天城律师事务所一名合伙人律师告诉记者,采用有限合伙LP+GP的制度设计,好处在于:便于税务筹划另外,相较于有限责任公司,有限合伙的设计,还便于LP份额转让和退出。
但是作为LP,其对合伙企业事务的决策权和管理权,已经让渡给GP,“钱是LP出的,但出了问题,他不能直接去找项目方,只能找GP,中间又多了一层委托代理链条,如果GP不负责任,LP只能找GP论理。“
目前,来电科技的高管架构是,来自资方的邓萍萍、袁丙梅(袁冰松的姐姐,被称为来电姐)、许雨三人担任副总裁,资方人员龚飞洋担任公司监事。三名副总裁定期远程向资方指定总裁汇报工作。三名副总裁中,只有邓萍萍为资方委派。
多名代理商向记者反映,来电科技长期存在创始团队家族成员,既担任公司高管,负责管理代理商,同时身为某地方代理商的情况,在国有资方入驻后,这一公司治理的混乱情形仍没有改变。
联合创始人股权转让款消失疑云
2020年有媒体报道援引接近浦江县官方人士的消息称,为招商引资来电科技,浦江县拿出了6个亿,后续目标是上市。
不过,天眼查信息显示,浦江国投的出资额为3亿元,占浦江来电62.5%的股份。据此测算,当时来电科技100%股权估值应为4.8亿元。
据一位参与股权转让的人士表示,这100%实际的对价,应该为5亿多元。但来电科技的估值,记者未能从来电科技、国资股东方面得到确认。
记者还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在浦江来电收购之前,来电科技联合创始人、核心员工,共计有20多名,以隐名或显名的方式,持有来电科技的股权。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其中一些股东没有获得股权转让款。
杨力作为来电科技早期联合创始人之一,曾任来电科技华西区总经理。2016年4月26日,杨力与来电科技订立了《合作设立四川来电科技分公司协议》,约定杨力按规定的时间节点和任务要求完成机柜铺设,将可获得来电科技5.6%的股份。杨力称,他还有一部分股权是由袁冰松代持的。但上述股权均未获兑现。
杨力回忆,2016年前后,来电在深圳以外,仅仅发展了成都地区。杨力在成都各大星级酒店,知名景点及所有万达院线和知名酒吧覆盖了很多来电设备。
“很多来电代理商都是通过来成都的旅游看到(充电宝机柜)才加盟的。也是在成都公司才知道这个设备居然真的能赚钱,电影院和酒吧的数据居然可以那么好。”杨力告诉记者,来电科技在成都的市场占有率最高峰时,其在成都所铺下的机柜,是来电在全国所铺设机柜的总和。
2020年8月,杨力将来电科技和袁冰松告上法庭,目前该案仍未有最终判决。
不仅是杨力,来电科技其他联合创始人、股东,也遇到了类似情形。
一名不愿具名的来电科技联合创始人告诉记者,浦江来电进驻前半年,原有袁冰松代持的几位隐名联合创始人,与袁冰松签订了一份授权协议,授权袁全权代理隐名小股东后续股权转让事宜。
另外,在来电科技工商资料显名的几位股东,则通过打包到一个有限合伙企业,将这些联合创始人的股权,以LP的身份,出资到该合伙企业。由这家合伙企业打包将股权转让给浦江来电。
根据天眼查信息,2020年4月,除韩冰和袁冰松之外的一众小股东,如庄琼鹰(袁冰松之妻),余伟铬,林晓玲,罗昌明,黄云等人,将其持有的股份,以LP的形式,注入深圳正奇志诚管理咨询中心(有限合伙),后者共持有来电科技30.57%的股权。韩冰是这几名LP的自然人GP。
打包至有限合伙成为LP,最明显的法律效果是,LP们对于有限合伙企业事项的权限均让渡给GP,即自然人韩冰来处理。“所以后面有限合伙的股权转给浦江来电。我们就没有再参与工商变更签名等手续。“一位被打包的小股东表示。
但无论是由袁冰松代持的隐名股东,还是打包转移的显名股东,一些股东至今未收到股权转让款。
“袁总跟我们讲,让我们打包到有限合伙,这是为了后面上市或并购的资本运作方便。打包到有限合伙,我们也是签了协议的,可惜没有人有留档,(大家)还是信任袁总。”一名不愿具名的小股东告诉记者。
有一些股东对记者表示,他们向浦江来电和来电科技讨要过说法,但浦江来电认为他们应该向袁冰松和韩冰索要转让股。上述记者采访的小股东表示,将考虑采访法律途径争取小股东的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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