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演100天，上海民营院团的自救|谢欣_新浪财经

自3月11日上海各大剧场和演艺空间停演，至6月19日，已整整100天。

4月底，陶身体剧场和杨丽萍《云南印象》团队接连传出“解散”的消息，将公众的目光引向民营演艺团体疫情中的生存困境。在上海，18家国有文艺院团之外，还有约90家民营院团，它们自负盈亏，以演出为立身之本。当线下演出因疫情按下暂停键，它们遭遇了哪些困境，又如何在危机中寻找生机？

6月1日以来，民营院团的演员们纷纷回归排练厅，演出场馆也开始消杀和整修，积极为大幕重启做好准备。记者采访了三家民营院团管理者、艺术家，看看他们过去100天都经历了些什么？面对依然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们要如何走下去？

一台好戏：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2020年的疫情，给了刚在北京立足的戏剧制作公司“一台好戏”致命一击。工资拖欠了两个月，债主也找上门来。当时唯一的希望，是在上海的亚洲大厦，一个办公间正在改造成“星空间”，一部叫作《阿波罗尼亚》的新戏正等待上演。

亚洲大厦摄影：蒋迪雯

没想到，上海恢复演出后，横空出世的《阿波罗尼亚》爆火。小剧场音乐剧驻演模式的成功，让亚洲大厦开出16个演艺新空间，变成一条垂直生长的戏剧街区，一个上海乃至全国的演艺新地标。于是，“一台好戏”将大本营从北京搬到上海，趁热打铁，推出《桑塔露琪亚》《宇宙大明星》《你好，我找smith》等小剧场驻演剧目。

2022年，野心勃勃的“一台好戏”在上海和全国的演出计划共4000场，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一切中断了。

“到目前为止3个多月的断档，票房损失令人心痛。我们有30多位全职员工，在行业里算是体量较大的公司，没了收入，在税务、社保、人员工资等运营成本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台好戏”运营总监袁齐说。

从3月11日停演之初，“一台好戏”就迅速行动起来，筹划付费直播音乐会，希望能打开线上收入渠道。然而4月1日起，浦西开始封控。袁齐说：“如果要走付费这条路，演出质量、制作水平都有一定要求，封控中无法做到，我们就放弃了。但封控在家的演员们，还是通过免费直播与观众保持着联系。疫情中周杰伦、罗大佑的线上演唱会也是免费的，但走了流量变现这条路，对音乐剧这种相对小众的文艺形式来说，这条路也很难走。”

值得庆幸的是，从去年开始，“一台好戏”的ip剧目就以上海为大本营，向全国重要省会城市辐射。《阿波罗尼亚》去年已入驻长沙和成都，今年又入驻了广州；《你好，我找smith》也已入驻长沙。广撒网的好处是，当一座城市因疫情停演，不至于满盘皆输。

《你好，我找smith》剧照

虽然今年长沙、成都、广州都曾因疫情短期停演，但都很快恢复。5月下旬，“一台好戏”将几位身在上海非封控区的演员送去了其他城市，结束14天隔离后，6月初已登上当地的舞台，不同的“卡司”也得以在各城市流转，给观众带来新鲜感。

“这次上海的疫情让我们更加明白一个道理：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袁齐说，“《你好，我找smith》的西安驻演已经官宣了，正在招募演员，接下来，北京等几个城市也会有项目入驻。几个驻演剧目都在开发巡演版本，未来计划驻演巡演两条腿走路，最大限度地分担风险。”

而“鸡蛋”放得最多的上海，也终于打破了僵局。6月6日恢复线下排练以来，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都在全力以赴赶工，剧场的整修、恢复性排练、兼职岗位的招募和线上的宣传预热都在有序进行。

6月，《阿波罗尼亚》剧组回到亚洲大厦排练

“小剧场驻演项目的优势在于其恢复能力和保底能力，一旦上海开演，4个剧目都可以第一时间开门迎接观众。”袁齐说。不过，原计划今年推出的新剧将暂缓。

“因为疫情反复的不确定性，这样前期投入大的项目，一旦遭遇损失，对我们来说就是致命的。据我所知，很多同行今年可能都变得相对保守。下半年我们的计划就是尽量保证剩下的2000场演出。同时加快ip合作的探索，包括文创产品、电子藏品的开发，开拓新的收入渠道。”

谢欣舞蹈团：在困境中走出一条新路

3月底，谢欣舞蹈团第二空间刚装修好，还未等来开幕，就因疫情关上大门。

彼时，艺术总监谢欣正在德国为黑森州国立剧院编创新作《timeless》（《无尽·无境》），舞团则在上海创排新作，为原定5月的首演做准备。

4月，谢欣为黑森州国立剧院编创新作《timeless》（《无尽无境》）在德国上演

三年前，舞团已在海外已经闯出一片天地，谢欣不断受邀为国际知名舞团编舞，谢欣舞蹈团也成为各大艺术节常客，一年的国际巡演约50场。

然而2020年的疫情中断了海外巡演，让一个处于上升期的现代舞团不得不面对5个月零收入的现实。为了自救，谢欣带领舞团拓展国内市场，同时加码线下舞蹈教育，创立服装品牌。当年，谢欣参加了综艺节目《舞蹈风暴2》，赢得年度冠军。知名度飙升，让她和舞团接到不少商业代言。“虽然过去两年很难，但我们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谢欣说。

有了2020年的经历，此次面对上海的疫情，谢欣舞蹈团第一时间行动起来。

4月1日，浦西开始封控的第一天，谢欣舞蹈团就开始试水付费“云享课堂”。整个4月的排课表上，几乎每天都有两堂线上课程，周末四堂。授课的除了谢欣舞蹈团的舞者，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舞者。

“这是我们第一次开线上付费课程，此前我们做舞蹈教育，针对的是上海本地受众，线上课程开出来，反而打开了全国乃至海外的市场，让更多人在我们的云享课堂相聚，也积累了一批忠实受众。”谢欣说。

整个4月和5月，没有演出，没有代言，淘宝服装店发不了货，线上课成为谢欣舞蹈团全部的收入构成。虽不足以支付排练厅的租金和舞团8位全职舞者、5位行政人员的薪水，但至少减轻了亏损。

《timeless》在德国成功首演后，谢欣于4月23日搭乘国际航班回国。隔离的14天里，她发现了新问题：长时间居家排练和线上课程，让舞者们进入了一种疲劳的状态，难以专注，累积了一些负能量。

“于是，我们想尽办法跨界，去寻找新的灵感，新的启发。我们邀请太极、中医、瑜伽、普拉提、音乐等方面的学者老师给舞者分享，甚至开过读书会和辩论赛。舞者们平时排练和演出繁忙，全在舞蹈的世界里，这次在疫情中，反而拓宽了大家的想象空间，并有了更多的彼此沟通与聆听，有了全新的成长。”谢欣说。

谢欣舞蹈团早间太极课

6月5日，当谢欣舞蹈团的演员们时隔两个多月重回排练厅，大家都很兴奋。从早到晚，舞者们的衣服湿了三四身，第二天醒来全身酸痛。第二空间正式启用，这意味着谢欣舞蹈团有了大、中、小三个排练厅，演员们可以在不同的空间里，彼此不打扰地排练不同的作品，为接下来的演出冲刺。

一切似乎都在重回正轨，但舞团6月的经济压力却远超前两个月。除了要支付员工工资，还要一次性交齐下半年的排练厅租金，退回部分已取消演出的演出费。加在一起，就是几十万元的开销。

谢欣舞蹈剧场空置了两个多月的第二空间

好在，谢欣舞蹈团得到上海国际舞蹈中心的支持，新作将在大幕重启后首演。7月2日，《熵》将在杭州上演，演出前，为期三天的现代舞线下城市工作坊也将在杭州落地。

另外，谢欣刚刚结束的德国之行，也为舞团打开国际市场，明年2月至4月，舞团计划恢复海外巡演。明年8月，谢欣还将赴法国，为著名的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创作一部新作，明年9月将在巴黎连演18场。

疫情中，不少民营舞团遭遇困境，令人叹惋，谢欣舞蹈团的未来，也依然充满不确定性，但他们仍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谢欣说：“我并不想人云亦云地陷入悲伤，我一直相信最不好的时机里有最好的机会。疫情中即使有一些舞团解散了，我相信舞者们也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找到新的土壤，发出新芽，艺术家们也会继续创作。也许这是时代的契机，要在困境中找到新的可能性，艺术家亦要走出一条新路。”

缪时客：给观众一个“非看不可的理由”

音乐剧制作公司缪时客创始人张志林还记得，3月11日停演当晚，缪时客出品的小剧场驻演音乐剧《月亮与六便士》《小说》《火焰》在开演前最后一刻被叫停，不少观众到场了，但大幕还是关上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张志林当过歌手，组过乐队，经历过唱片行业的浮沉，后转型成为音乐剧制作人，创立了缪时客。创业初期，缪时客的作品也遭受过质疑。但经历7年积累，缪时客做了20部戏。2021年推出的音乐剧《隐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票房口碑双丰收。

过去100天，缪时客取消的演出近700场，经济损失数百万元。原本高强度的工作状态突然停滞，整个人闲下来，一开始令张志林十分焦虑。他缓解焦虑的办法是——看书。

封控在家的日子，他仍旧每日早起，把平日没空看的书，统统看了一遍。6月6日，小剧场驻演音乐剧《月亮与六便士》线下排练重启的第一天，他带了一大摞书回办公室，包含了台前幕后各个工种的专业读物：《导演学基础教程》《舞台设计》《舞台监督》《演员台词训练》《舞台灯光设计》。

6月6日回公司第一天，张志林带来厚厚一摞书

“封控的日子，成了一个闭关充电的过程。”张志林告诉记者。疫情让他意识到，未来演出行业的竞争会更加激烈。假设常态化疫情防控下，观众进剧场需要有核酸证明，外地观众也不像以前那样来去自如，那就要给观众一个“非看不可的理由”。

“缪时客在成立时我就希望是两条腿走路，一条是改编外来引进，一条就是大力发展中文原创剧。这是我们的初心，也是核心。疫情中，我们也特别注重对作品质量的打磨。未来，我们计划放弃掉一些不太理想的演出，只演精品。”张志林说。

张志林与《月亮与六便士》剧组

从2020年疫情中的经历来看，张志林对疫后观众重回剧场充满信心。封控中，缪时客各个剧组的线上排练从未停止，大家都在不断蓄力，把戏打磨得更好。“我觉得低谷都是短期的，熬过去了就会有新的发展。从长远来看，要赢得市场，还是要靠内容。我们未来会延长一部戏的孵化周期，推出更扎实的剧本，更专业的演员，更用心的制作。”

在没有演出的日子，综艺节目《爱乐之都》帮了忙，不仅推介了缪时客《沉默的真相》等作品，还让张志林意外“火”了一把。作为“爱乐鉴赏团”成员之一，总是举手发言，贡献了不少“金句”的他，圈了不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