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在一个古老的小山村,有一个勤劳的后生。每天,他都在田里劳动。这天,活太多了,回去晚了一些。回到家时,居然有一桌饭菜,还冒着热气。后生又饿又累,拿起碗筷就吃,吃饱了就睡。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后生很奇怪。是谁在做饭呢?”
“是田螺姑娘。”
母亲笑了,一边笑,一边收起了瓷碗。瓷碗很大,大得像田螺姑娘藏身的大水缸。
大瓷碗有蓝色的边。母亲说过,这是外公的礼物。
那时母亲才十来岁。村里闹饥荒,实行低标准供应,就是每家每户都吃不饱。有一天半夜,做篾匠的外公偷着打工回来。一个蓝边碗,盛着满满的白饭。原
来主人家用饭抵了工钱。外公怕闺女饿,连夜回了家。母亲说,那是一生中最好吃的一碗饭,而蓝边碗是外公最好的馈赠。
沿着一条细长的小路,经过庙后山。再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元宝岙。岙的尽头,有我家的一块地。五亩七分,碎石遍地。
贫瘠的土地,总有个聚宝盆。我童年的聚宝盆,是一汪泉水。泉水,靠着山壁冒出。阳光之下,荡漾着碎金缕,莹莹跳跃,可爱又神秘。
夏日农忙,邻人都拿着满满的水壶,我带一个空瓷杯。舀起甘甜的泉水,递到父亲的手里。“嗞,哈!”我感觉父亲的辛劳在慢慢散去。收工回家,我的杯子是满的。站上凳子,一杯水,倒进大灶中间的“炖饭瓶”,然后捡起我的弹弓、泥丸和竹蜻蜓。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开始在低矮的瓦房里忙碌。清理灶台、收拾柴火、擦桌子、扫地……终于,她擦了擦汗,捶了捶腰,拿起瓷杯,舀上一杯水。
“阿姆,米道好伐?”我只会宁波话。母亲总不回答。可她的眉毛、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嘴,都像天上弯弯的月亮。
岁月流淌得太快,快得像射出去的竹箭,像弹弓里的泥丸。后来,我们家又有了一个瓷缸。瓷缸回来的时候盛着三枚奖章,它有绚丽的釉彩,上面刻着:1991年,浙江省珠算大赛。
瓷缸有着年轻人的活力。尤其在冬季。
腌萝卜。萝卜洗净,切好,一片一片叠上,放点盐,放点糖。冬日的萝卜比人参好。没有鲜菜的日子,它真是贵重的菜肴。
也可以腌白菜。收拾干净的白菜,一朵一朵排队放进沸水。捞起,摆放在外,水分晾干。第二天就可以入缸。十几天后,香气四散。遇到客人来,捞出,切成细条,配上父亲种的蘑菇,那搭配,鲜咸俱在。
后来,新房落成。三大瓷器也换新家。再过年,那瓷杯变成温酒的容器,那瓷碗更是被父亲频频举起。瓷缸里,绿笋烤肉、油豆腐烤肉,总是满满当当。早上起来,配上一碗年糕汤,吃得人唇齿留香,啧啧不忘。
许多故事装在瓷器里,流光熠熠。
如今,那瓷碗、瓷杯、瓷缸,都还在家。它们釉色不再明亮,身上又多了几个豁口。但是,它们盛过的光阴依旧明亮,记忆中的泉水,都在那豁口流淌。
“在一个古老的小山村,有一个勤劳的后生……是谁给他做饭呢?”
我没有回答,拿起瓷碗,来到了水缸边。
月光下,缸里面的水清澈、干净。一碗水舀起,荡漾的水波里,星星开始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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