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Awu,图文:审稿-蟹黄捞饭、制作-8,封面图:unsplash
金是柏林人,是我第一位搭讪的大学同学。我们有时会坐在大学建筑后方的花园中,喝喝啤酒,聊聊天。那天下课后,她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去废墟看演出?”
刚来柏林的我自然是非常乐意,这座城市一直以来被作为各种奇异活动的代表城市,充斥着“Dekadenz”,这个德语词用中文解释是“堕落”,似乎充斥着贬义。然而,在德语中,它蕴含着更深层的解读。
正如日本作家坂口安吾在《堕落论》中赋予堕落美的定义,他写道:
“可是我依然喜欢伟大的破坏,因为人类顺从命运的身姿,总是带着一种奇特的美感。” 堕落实则是一种身而为人的本能。“堕落寻常得令人惊异,而且寻常得理所当然。”
废墟是堕落的另一种阐述,它不急于维持一个光鲜亮丽的消费主义表征,而是明晃晃的展现一小段或一大段衰落的历史。我认为最适合形容柏林与这座城市废墟的词便是“堕落(Dekadenz)”。
废墟之魂
柏林有很多废墟,有些是DDR时期遗留的东德建筑,有些则是废弃的机场,而金提到的废墟演出,是在一座被称为“丧尸医院”的废弃医院中举行的。这座医院位于Weißensee,离柏林市区有段距离。
金把医院的地址写在小纸条上,递给我,她这样做的原因是,即使是废墟,这些建筑仍然是私人土地,私自闯入是违法的。作为演出的组织人,她可不想留下可被追溯的信息或证据。
Hansastraße 178-180, 13088 Berlin (Weißensee)
图:Google map
我与另一位女同学结伴,一同奔赴这场神秘的演出,金在医院的入口处等我们。接头后,金带着我们与一小群参与演出的观众进入了废弃医院的建筑群中,她介绍道:“这座医院建于1909年,曾经是一座儿童医院……”。
废弃儿童医院中的涂鸦。在名为Abandon Berlin的网站上,描述这座原本为孩子们建造的医院,遭遇丧尸袭击,孩子们的大脑被丧尸食用,他们变成了小丧尸,至此只有丧尸住在这座医院中。显然,这段描述是撰稿人为了吸引眼球瞎编的。图:abandonedberlin.com
事实上,这座儿童医院(Kinderkrankenhaus)曾经十分壮观,是这块街区的骄傲,并被纳入了德国的纪念碑保护计划。
它拥有过德国最先进的医药设施,为了应对二十世纪初德国的婴儿潮和居高不下的幼儿死亡率而专门建造。它甚至拥有独立的牛栏与36头奶牛,并配套相应的奶制品厂,可为孩子们直接提供牛奶。
直到1997年,由于人口下降与成本原因,参议院决定关闭这座医院。
儿童医院的昔与今。
图1:Sammlung des Vereins Heimatfreunde Weißensee,:berliner-woche.de;
图2:DORIS SPIEKERMANN-KLAAS,:tagesspiegel.de
如今,这座医院完全看不出原本辉煌的样子,我们穿梭在建筑群中,浏览着斑驳剥落的墙体,几乎找不到一扇完整的玻璃窗,地上除了泥土便是细碎的玻璃渣。建筑的面积有大有小,但却很难看出建筑所对应的医疗区域与医疗功能。
图3:Julian Schultz / Unsplash
其他:JOHAN VAN ELK,ROLF DRESCHER,PHILIPP ZIEGLER,:tagesspiegel.de
傍晚时分,金带我们进入了一座建筑的底层,穿过黑漆漆的通道,视线渐渐被大厅里的一圈蜡烛吸引,表演者穿着黑色的袍子,坐在蜡烛中央,像是在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仪式。
不久后他演奏起了合成器,低频像热浪一样从脚下冒出,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都随之震颤起来。烛光随着他用合成器做出的古怪音效左右晃动。偶尔穿堂而过的风,在空间中一阵呼啸。
这场电子演出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演出后,金领着我们去往医院的另一处。
我们穿过一处木结构的通道,通道的另一侧是一片树林,树林中隐约可见一名女子的背影。这名女子一头白金色的长发,背对着我们,她的歌声从不远处飘来。当她转身时,我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的金色长假发实则戴在正面。她唱着哀怨的长调,向我们我缓缓走来。她与我们擦身而过,像是被困于此的地缚灵。我们跟在幽灵的身后,进入了另一个表演空间。
相较于之前的大厅,这个表演空间小了一些,里面画满了涂鸦,在空间的另一侧也有一处通道,这个地方,似乎是去医院不同科室的必经之路。同样的,这个空间中也点燃了一圈蜡烛,幽灵开始在此翩翩起舞,建筑中回荡着她轻哼的歌声以及步伐在废墟碎片上摩擦的响声。
这场表演中奇异的观感与这处遗弃之所相得益彰,像是残留的过去化为幽灵纠缠着此时此刻凝视着这段时光的人。幽灵踩踏着地面上残留的木头,金属,玻璃,巨大的声响在空间中回荡,再逐渐消逝。她用影子与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能量在此时到达了峰值,幽灵不断地挣扎,却地缚于此,犹如这座医院庞大的建筑群,回不去过去的辉煌,只能在未来的时间中慢慢腐朽。
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金说,天黑之后这里会变得有些危险。她没说原因,我猜想,也许会有流浪汉过来过夜。最后一小段演出的表演者是班上的另一位同学,她用情趣玩具弹奏吉他,在楼顶的空间中。由于便携式的供电设备没有接地,音箱发出了扰人的电流声。
看完三段演出,我与参与演出的其他观众一同帮忙收拾设备,走出医院,坐上了回市区的有轨电车。在电车上,我才慢慢从刚才的幻境中醒来。照旧,一群人去小酒馆喝喝啤酒,暖暖身子,秋天的柏林已越发寒冷。
之前提到的Abandon Berlin,是一个聚集柏林各种废墟信息的网站,在这里,德国人可以找到各种各样被遗弃的场所。
但并不是所有场所都可以轻易进入,如果不凑巧,某个废墟里有人看守,发现闯入者,他们会直接报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曾亲眼看见两辆警车停在一处飞机场遗址前,似乎是机场的看守人报了警,把闯入者抓了个现形。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善良的废墟守门人,听说你是大学生来拍些素材照片,会拍拍你的背说:“现在不行,等我下班后再来。”
我开始好奇,废墟与这座城市的关系,为什么柏林有那么多废墟?
废墟形成
Abandon Berlin上记载的废墟,形成的原因各异,但都曾辉煌一时。
例如啤酒刷(Bierpinsel),这座废弃建筑本应当是未来主义建筑的代表,如今却像一个被孩子遗弃的超大型玩具,Abandon Berlin称这座建筑为柏林最古怪的建筑。
这座47米高的多角形“太空舱”,从大路中央崛地而起,看上去与周边的景象无任何关联。
建筑名字的来源也很奇特,据说,这座塔楼在建造时已经取好了“啤酒刷”的名字,在设计草图时建筑师Ralf Schüler和Ursulina Schüler-Witte起先联想到的是一颗树,而柏林人却觉得建筑外观像是剃须刷,于是,这座建筑最终被取名为“啤酒刷”,结合了剃须刷的外形与美食中心的用途。
啤酒刷在1976年建造完成,塔楼共四层,曾有多家餐厅,酒吧,迪士科舞厅在此入驻,却都撑不了多久,便关门大吉。
2010年,在 “Turmkunst“ 艺术项目中,这栋塔楼被涂鸦全面覆盖,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大型的艺术展览。可惜,2013年,有一家高端酒吧老板想要入租,并要求还原啤酒刷原来的样貌,于是整栋塔楼又被重新粉刷。
兜兜转转,这座位于Steglitz区中心位置的啤酒刷始终无法给业主带来盈利,最终闲置至今,像是一座诡异的“未来”奇观。
那么,废墟是否有未来呢?
明日废墟
滕珀尔霍夫机场也许能为废墟的未来做一个很好的示范。
它曾是纳粹的集会中心,与柏林的空投点。冷战时期,美军也曾在此处降下葡萄干、巧克力棒与糖果,这一丝温暖被柏林人铭记,并称这样的空投为“葡萄干炸弹(Rosinenbomber)”。
滕珀尔霍夫机场占地12.2平方公里,相当于上海的半个虹口区。
2008年滕珀尔霍夫机场关闭,柏林政府打算改建这处旧机场,在这个空间中规划了住宅,办公楼,公共图书馆,运动场以及人工湖。
在征询市民的改建意见时,遭到了65%柏林市民的反对。
于是,这座旧机场成为了定时开放的公园。市民利用机场的一角种植起了瓜果蔬菜,闲暇时光在飞机跑道上跑步,骑车,放风筝,以及旱地行舟。
当然,相较于滕珀尔霍夫机场这块面积大到无法被忽略的土地,大部分的柏林废墟却没有那么幸运,并没有在市民们的青睐下得到重生。
滕珀尔霍夫机场同一个街区还有另一处大型废墟,它曾是一座水上乐园,也是西柏林市民最爱去的游泳之处。
由于鼠患,这座水上乐园在2002年停业整顿,据说当时,有老鼠在泳池内拉屎,老鼠宝宝快乐地在泳池内游泳。整顿之后,即使水上乐园官方已表明没有卫生问题,水上乐园的生意仍然一路下滑。最终在2005年关了门。现在,老鼠成了水上乐园的常规访客。
啤酒刷的业主Laternser对柏林日报说:“如果大家一起出力(啤酒刷的困境)是可以得到解决的,只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方式来应对它。”
这句话也许道出了面对柏林如此多废墟时一些人的想法,如果将改建与使用空间的权利交还给柏林市民,又会怎样?这些废墟是否会显现出新的生机?
在1979到1984年间,流浪汉,工人,失业者,大学生在柏林进行了大规模的占屋运动,很多被占的房屋终究让他们合法居住。比起让那些有需要的人有个落脚之处,空置却被人看守的废墟难道不是一种极大的空间浪费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Awu,图文:审稿-蟹黄捞饭、制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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