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茜
在腥风血雨、十面埋伏的商场,常人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偏偏梁建章时常“分心”。
2000年,“携程四君子”创业的次年,梁建章出版了一本名叫的《网络社会的崛起》书,解释的问题之一是“网络将如何影响人类社会的精神生活?”;2018年,作为携程执行董事局主席的他,与学者黄文政合著了一本《人口创新力》,强调“中国的人口形势非常严峻”。
如果说当初写网络社会还算与携程相关,近十几年来梁建章在人口经济问题上的“分心”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接连出书著文呼吁政策放开,激励年轻人生育;因为生育率数据差异,隔空驳斥学术权威。
他在新浪微博上有两个号,一个是“携程梁建章”,粉丝数量是8万人;另一个是“梁建章—关注人口问题”,粉丝数量高达72万人,远超前者。
“我们国家的人口正在面临巨大的压力,未来一二十年里,年轻人口比例将逐步下降,而中、老年比例将迅速攀升。基于这样的比例,中国的发展增速会变得扁平,这是未来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我希望通过努力可以对这种现状有所改变。”梁建章说。
如果你认为他醉心人口经济学,意味着携程“防守中空”,那就错了。时至今日,梁建章依然是OTA行业里最难逾越的对手。
携程上市三年后,感觉缺乏挑战的梁建章赴美留学。在他读书的七年时间中,携程遭遇强劲竞争者夹击,制度老化渐显颓势。2013年,梁建章回归携程并快速扭转局面:重整公司内部构架激发活力,出其不意并购外部对手,扩展上下游产业链搭建生态,携程再次坐稳头把交椅。
2016年梁建章辞任CEO,孙洁开始挑大梁,但与上一次“隐退山林”不同,梁建章依然担任携程董事局主席一职,掌舵巨轮。最近几年,随着海外并购进度加快,携程服务范围已经覆盖全球半数以上人口,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巨无霸”。
但意犹未尽的梁建章觉得,携程还有继续成长的空间,“作为行业领先者,我们也在思考,世界级的中国技术公司已经有了华为,能不能有世界级的中国旅游服务公司呢?携程能不能实现这样的角色?我希望可以达成这样的目标,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如何在已经如此庞大的体量基础上再寻找增长点?入境游是梁建章“建模”里的核心因素。
“如果我们把旅游逆差占比GDP最大的几个国家做一个排名,中国排在第11位,这和我们国家的强大程度,和我们的经济体量是严重不匹配的,说明我们有非常大的潜力。我为此投入了大量的研究精力,也在为了解决入境游的痛点而四处奔走、发声。”
我曾经问梁建章,“您既是经济学家,又有企业家、商人的身份,也许有人会猜测您呼吁人口政策调整是不是有私心。”他很坦然,“它(人口政策)跟旅游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没有特别的关系。但长远来说,经济的好坏跟所有企业都有关系。”
也许他自己没发觉,两者确有相通之处:作为一位活跃的经济学者,他希望自己在人口领域的见解可以影响决策层,放开生育政策;作为一位锐利的企业家,他同样希望推动入境游政策完善,也得到政府积极反馈。
入世江湖,出世治学,献策庙堂。梁建章身上糅合了少年班、海归、创业、互联网、旅游服务、全球化企业和人口经济学等多重色彩,他可能是商界最“混搭”的一位企业家,也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有趣的商业人物画像之一。
新浪财经:放眼全球,跨国企业林立,超大型企业的触角已经深入社会每个角落。在您看来,大型企业在社会进程中是什么角色?它有什么宿命和责任?携程作为OTA行业的国际巨头,它的社会责任是什么?
梁建章:旅游是全球性的行业。随着我们在印度投资MakeMyTrip,在欧洲投资Skyscanner,这意味着携程已经在占接近全球一半人口的市场占据了有利位置。
作为行业领先者,我们也在思考,世界级的中国技术公司已经有了华为,能不能有世界级的中国旅游服务公司呢?携程能不能实现这样的角色?我希望可以达成这样的目标,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携程不仅要让中国人更轻松地看世界,也要努力让外国人走进中国。现在中国入境游人次大约是3000万,我们希望整体市场五年能够增长一倍,甚至两倍,我觉得是完全有可能的。携程在这方面的作用非常大,因为我们既了解中国市场,又了解海外游客。
服务的出海很难做,要本地化运营,更要理解本地的文化,如果缺乏海外推广渠道和基础,再好的东西也难做。但是我们在全球一些大的市场都有自己的团队,在当地做各类业务内容,可以充分地运营境外渠道,结合中国的旅游产品,做中国整体旅游形象的推广。
我们已经为中国以外的用户提供高水准的服务做好准备。充分利用经验和资源,携程多个海外品牌努力在国际市场提升其品牌知名度。
当然我们也需要整体的政策方面的推动,需要国家形象的宣传跟提升。所以我们现在在做一些行业研究报告,希望能在政府政策推动上起到一些作用,把入境游带动起来。
新浪财经:您近日提到,携程的“愿景是在2030年前,成为在线旅游领域无可争议最受尊敬最有价值的领导者”。如何来定义“最有价值的领导者”,有无量化的标准?
梁建章:最有价值的领导者,并不意味着简单的或者单一的量化标准,而是从客户满意度到服务覆盖面等多重综合指标来看,我们的愿景是在全球范围内为用户提供最优质可靠的旅行服务。
新浪财经:携程去年全年实现平台交易数额达7250亿元,这是竞争对手难以企及的高位。携程成立至今20年,也曾遭遇过生存和舆论危机,您认为公司走到今天,有没有偶然性?对于携程而言,最关键的命门是什么?
梁建章:任何一个成功都有它的必然性,当然也有偶然性。但是无论经历什么,机会或者危机,首先是自己要做好,这是根本。发展到现在,我依然认为“服务”是携程最重要的竞争优势。未来我们要服务更多的用户,在更广的范围内。
在今年携程的客服节上,我也曾和同事们提及过 “我们携程这么多年来,也有很多的竞争对手想模仿携程,想超越携程,但他们看到携程的客服,就服了。”听上去是一句调侃,但一直以来,“服务”确实是我们携程最看重的因素。
在携程的价值观里面,服务最重。从成长到现在,携程建立了一套非常全面的服务体系,不断的给自己更高的要求,无论从可靠性、便捷度、周全度,还有亲切,专业等各方面,都在不断的给自己提要求。
我们有最庞大的服务团队,特别是在过去的两年,针对服务做了很多改善和提升,强调“透明性、可选择性、一致性和公正性”,投入大量的资源,通过流程、渠道、运营和创新等方面的优化提升客户的满意度。
现在携程的服务品牌可能在中国已经是最好的,未来希望可以做全世界最优秀行业中、最优秀的服务品牌。
无论是出海还是下沉,“客户服务”作为携程最重要的竞争优势,我们会持续打造服务口碑,在人才方面、技术方面、体系方面继续加大投入。
新浪财经:新的技术周期正在开启,人工智能、生物科技、云计算等被视作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引擎。过去携程抓住了互联网时代的红利,面对新的技术浪潮,携程将如何把握机会?
梁建章:在过去的20年里,携程借力互联网发展,打破了旧有旅游行业的运营模式,但是携程归根结底是在做“旅游”,是在做“服务”,而非单纯意义上的“互联网企业”。携程庞大的技术团队也是在为“服务品质”而努力。
所以无论新的技术浪潮如何发展,携程还是会聚焦于打造自身的竞争力,我们非常专注。
过去的一两年里,我们加强了价格、产品和服务的核心竞争力,优化后端服务流程、后端技术,在建立新产品渠道和运营自动化方面,都加大了技术创新。
也是因为我们有最大最好的技术平台,所以携程实施了“平台战略”,并推出了开放平台3.0。近两年,我们会频繁地推进一个概念:旅游行业的平台赋能。
这个赋能的范围虽然是广义的,但是对接的对象、以及价值点的体现,都在于小B企业。包括对接之前体系下较难合作的供应商,尤其是中小型供应商和旅行定制师或者导游。
这类合作伙伴提供了约80%的目的地服务。携程作为平台,会帮助这些供应商利用好携程的流量、平台数据、运营培训、系统后端工具以及金融产品,合作双赢。
旅游服务市场很庞大,需求多样化,携程现在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公司,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在专注于旅游发展的同时,我们对技术的关注程度不会降低,会持续学习、保持好奇心。
新浪财经:您之前在硅谷表示,“现在正是回国发展的绝佳时机。”对于有着与您相同硅谷背景的互联网人才回国就业或创业,您有哪些经验可以分享?时代变迁,对于“海归”人士而言,哪些国情您认为是最应该被重视的?
梁建章:我认为,未来10-20年,中国仍将是发展速度最快的经济体之一。相对于海外发展而言,中国的科技竞争潜力对“海归人士”更有优势。
不同于我当年创业时的海归浪潮,当下中国的科技实力今非昔比,已经具备了非常良好的科技创新环境和基础。而且,我们国家对此投入资金也是不遗余力,可以很骄傲地说,中国的研发资金占GDP比例正快速接近美国。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和千禧时代相比,我国的研发资金比例增速明显,十几年里翻了3倍,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这样的势头非常积极。
而且,中国在科技类成果的发布、报道和媒体创办等领域,已经遥遥领先于欧洲亚洲很多国家。我想没有人会否认,在2008年之后,移动互联网时代,中国大陆的发展更是醒目。
除了积极的政策,中国庞大的国民人口基数、高等教育的投入让中国的整体发展趋势呈现向上的动力。中国在这方面的优势,对于中国未来的创新和发展来说,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如果你问我那现在是海归人士回国发展的最好时间吗?我的答案会是“是”,并且,越早回国发展,越容易抓住机会。
新浪财经:近年来您通过社交媒体、专栏和著书,使得更多人了解到中国面临着严峻的人口问题。您希望通过这些努力,实现什么样的目标?
梁建章:我们国家的人口正在面临巨大的压力,未来一二十年里,年轻人口比例将逐步下降,而中、老年比例将迅速攀升。基于这样的比例,中国的发展增速会变得扁平,这是未来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我希望通过努力可以对这种现状有所改变。
对中国来说,应该通过鼓励生育等措施,提高当下低迷的生育率。按照目前的人口增速预测,整体的创新活力会大打折扣。
我对国家的发展持乐观态度,未来10-20年,中国仍将是发展速度最快的经济体,但是,希望可以扭转二十年(一代人)之后的人口形势,让我们的国家继续保持充沛的创新活力。
新浪财经:您如何理解“追梦人”?您有已经实现的个人梦想吗?如今您为了什么梦想在路上?
梁建章:追梦人,是那个让想法成为现实的人。现在的梦想,也是我正在努力的方向:
1. 要改善国家的入境游现状:
我的中国梦之一,就是要改善国家的入境游现状。如果复兴的目标是中国各方面发展达到比较好的水平,那其中一个目标就应该是让全世界的人民都梦想着到中国来旅游。
我们的出境旅游对全世界经济贡献巨大,很多国家经济增长很重要的动力来自于此。而另一方面,国家入境游的发展状况却是不一样的发展状况。
如果我们把旅游逆差占比GDP最大的几个国家做一个排名,中国排在第11位,这和我们国家的强大程度,和我们的经济体量是严重不匹配的,说明我们有非常大的潜力。我为此投入了大量的研究精力,也在为了解决入境游的痛点而四处奔走、发声。目前已经得到了一些来自政府、市场方面的积极反馈。我相信,在各方共同的努力下,入境游困境会陆续得到改善。
2. 期待国家人口情况得到扭转:
我一直是从整体的经济发展,特别是从“创新力”的角度来看待人口问题。在我的“创新力公式”中,人口数量、人口质量以及内部、外部交流量,是“创新力”的决定性因素。
人类就像大脑,人就像神经元,神经元越多,神经元之间的连接越多,大脑就会越发达。——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过去的十几年投入到中国人口政策研究。
人口的数量和质量将成为影响未来中国创新力和中国GDP的关键因素。世界上发达国家普遍都是靠创造性产品赚取高附加值的收入,中国未来也将如此。
目前来看,我们国家的创新力是依然是有优势的,但是在一代人之后,也就是2045年以后,随着人口数量减少、人口质量方面的老龄化,再过40年,2060年左右,中国创新力指数会面临转折。
我希望国家能继续放开——放开并鼓励生育、放开和增加教育供给、放开土地和户籍、放开和促进对外交流。
新浪财经:企业家和经济学家的双重身份,可否视作您融合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途径?您希望实现怎样的个人价值?
梁建章:企业家和学者身份是相辅相成的,在做学问的过程里,我了解了人口经济学如何解释商业、影响世界的,这当然给予了我更开阔的眼界,也让我想去实现更多的挑战。
希望如何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我想,已经全在上面对“梦想”的解释中了,期待尽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