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利王文彪:从逃离沙漠到走进沙漠

治沙不再是一个不敢考虑收益的‘公益事业’,而成为可以运营的产业。从长远发展眼光看,还是一个极具前景的产业——王文彪

  撰文|刘丽丽

  “我出生在库布其沙漠的北缘,记忆中的库布其风沙滚滚、树木罕见、草原鲜有、飞鸟难越。吃饭碗里是沙,睡觉炕上是沙,出门嘴里是沙。南北不通,里外不连,隔沙如隔世。沙漠里的人有了病痛,要骑骆驼走好几天才能到达治疗地点,沙漠里的孩子十三四岁才能出去上学”。亿利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王文彪这样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

  王文彪是幸运的,在这种环境下,父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考上了师范学校,当上了中学老师,后来还当上了杭锦旗政府的秘书,逃离了沙漠,逃离了饥饿。

  那时的他,应该从未想到这片沙漠会成为他一生事业的植根之地,他只是想,如果有个愚公能把沙漠搬走就好了。

  “1988年是我在杭锦旗政府当秘书的第3年,听说库布其沙漠中的盐场要选拔一位年轻干部任厂长,我当时很冲动的,就想去试试,那也很犹豫,一是怕下去干不了,丢了铁饭碗,二是怕父母反对”,王文彪这样说起自己当年离开政府部门投身商海的契机。

从逃离沙漠到走进沙漠

  盐海子是库布其沙漠腹地一个叫哈拉芒奈的湖,面积有18平方千米,供应着内蒙古中西部几十万人的食盐,也是杭锦旗重要的经济来源。因为厂子连年亏损,杭锦旗委希望将盐海子承包出去,让企业走出困境。

  作为杭锦旗工业系统的大厂,盐海子一直是王文彪负责对接的单位,他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在他看来,厂子的问题根源就在于计划经济体制的制约,现在有了政策,只要肯干,没有不焕发生机的道理。

  他硬着头皮征求母亲的意见。不出所料,他的母亲坚决反对。母亲说:“你好不容易逃离了沙窝子,跳出了穷坑子,有了出息,再回去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不敢反驳。那天晚上王文彪做了一个梦,梦见上了一列火车去盐场,回头一看车轨没有了,就剩下了火车头。第二天,他把这个梦告诉母亲,母亲没有多说什么。他就这样再次走进了沙漠。

  那一年王文彪29岁,当上了杭锦旗盐厂的厂长。这个盐厂就是亿利资源集团的前身。

  当时厂子生产生活条件艰苦,还受到流动沙丘的威胁,随时都有可能因被沙漠掩埋而停产,甚至发生安全事故。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文彪上任后下达的第一个厂长令就是治沙。他后来说:“对于一家企业而言,保证安全生产是最基本的条件,我们治沙的初衷就源于这个朴素的意识”。

  其实当时厂子的效益并不好,不具备大规模治理沙漠的能力,但他还是决定建立常规的沙漠治理团队,制定稳定的投入机制。“我们不到100人的厂子,挑出27个人组成林工队,并从每吨盐的利润中提取5块钱,一年大约花费25万元专门用于种树治沙、保卫盐湖”。

  环境稳定了,厂子才能谈得上发展。王文彪并不担心盐的销量,他想做的更好。他请来专家研发产品,更新设备技术,凭着产销湖盐、芒硝矿、原碱等系列产品,盐场不仅当年扭亏为盈,还赚了120万元,超额完成了承包指标。

  一个烂摊子盐厂,就这样走出了困境。1995年,在改革的浪潮中,杭锦旗盐厂转制为亿利化工建材集团,踏上了新的创业之路。

三十年回答三个问题

  随着周边沙漠环境的改善,生产条件得到保障,企业的经营状况开始好转,产量不断提高。交通运输问题,开始成为主要的障碍。

  盐厂到最近火车站的直线距离大概65千米,但是沙漠阻隔,产品运输不得不绕道350千米,而且运输时速仅能达到10千米/小时。更困难的是,这些没有铺设的路面,时常遭受风沙危害,在流动沙丘的影响下,不断改道,运输卡车经常由于道路影响无法按期送货。

  当时,一吨盐总共就卖几十块钱,而因为运费使一吨盐的成本增加了60多块钱,几乎和售价相当。实际上,产品的一点微薄的利润几乎都消耗到了路途上。运输成本高、效率低,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效益。

  王文彪决定,修一条穿沙公路,从盐厂穿越沙漠直达最近的乌拉山火车站。这个建议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但是当时他们并没有修建沙漠公路的经验。

  首先遇到的困难就是要推平高大十多米的沙丘来打通路基,更为复杂的是,由于沙尘暴的影响,打通的路基会在一夜之间被流沙掩埋。为了防止沙尘暴对沙漠公路的危害,在公路两侧固沙成为首要任务。

  开始他们采取了植物材料网格沙障固沙的方法,后来又用公路防护林固沙,以保证沙漠公路的正常运行。经过三年的努力,在公路两边形成了4千米宽的绿色保护带,保证了公路的畅通,也保证了企业的效益。

  在防沙治沙的过程中,亿利自身也在不断发展壮大。1999年10月8日穿沙公路竣工,2000年亿利化工建材集团公司更名为亿利资源集团公司,进入国家520家重点企业行列。

  回顾这一段的经历,王文彪坦言,厂区防护、道路防护等前两期的治沙项目,都是企业出于自身生存发展需要,有被迫为之的味道,属于被动治沙阶段。

  随着国家不断在土地和林业方面推出一系列鼓励政策和治沙技术的进步,产业化治沙的趋势开始初露端倪。

  “我们感觉到,治沙不再是一个不敢考虑收益的‘公益事业’,而成为可以运营的产业,并且,从长远发展眼光看,还是一个极具前景的产业”,王文彪说。

  通过各种形式的土地流转和租赁经营,亿利集团与当地农牧民开始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政府、以亿利集团为代表的民营企业与当地农牧民间也开始围绕治沙产业探索新型的扶贫模式。引进甘草等颇具经济价值的治沙型经济植物品种,更易形成商业化链条,成为亿利集团产业化治沙的开端。

  从被动治沙,到科学化、规模化治沙,再到科技创新、互联网+治沙阶段,亿利从传统运营模式走向了平台经济运营模式。凭借已有的工业园区,以及“亿利绿土地”等商业平台,亿利开始打造生态修复产业的要素集聚平台,并带着新技术、新产业走出去,向全国和世界输出库布其模式。

  “整个库布其的价值在哪里?我认为就是为人类破解了一道很大的难题,就是沙漠增绿,钱从哪里来,利从哪里得,怎么可持续”。王文彪这样总结他的三十年治沙经历。他说:“库布其三十年就恰恰回答了这些问题”。

  他介绍,亿利库布其治沙的投资模式是“公益与产业相结合;输血与造血相结合;企业资本、社会资本、政府资本、国际资本相结合”。“利从生态中得,利从产业中来。企业获利,主要通过生态产业服务盈利模式,在生态修复过程中获利,在土地增值中获利,在绿色产业导入中获利。农民得利,主要依靠出租承包沙漠土地获利”。

  他认为,市场化治沙是库布其治沙成功的关键。没有市场化,企业积极性就难以发挥,没有产业化,就不可能把沙漠持续治理下去。

“沙漠红利未来要引起关注”

  “实际上库布其30年没用过PPP”,王文彪透露,30年来,亿利公益性治沙投资33亿元,产业性治沙投资300多亿元,政府投资7900多万元。第一个十年是纯输血治沙,就是从亿利的能源化工主业利润中,每年拿出10%-20%来治沙;第二个10年是输血+造血;第三个10年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完全靠产业治沙,实现了收支平衡、略有盈利、自我造血。

  他认为,生态环保产业存在巨大的潜在商机,“这也是我们从生态修复领军企业转型生态产业服务商的重要原因所在。”

  亿利已经开启了转型升级、创新突破的新发展阶段。亿利集团旗下上市公司亿利洁能披露,拟收购亿利生态100%股权,力争通过“资本+产业”打通亿利生态环境综合整治与绿色产业服务运营两大业务板块,高度融合生态修复和绿色产业,努力打造领先的生态产业服务商。

  亿利通过自主研发、合作研发、技术集成,积累了300余项专利,已成为全球拥有治沙专利技术最多、最先进的企业。通过短期工程收益、中期土地收益、长期运营收益的安排,提供生态产业服务,探索了一条打通生态修复与绿色产业发展的新路。

  对于未来,王文彪特别强调了两点。第一,很多新技术出现,沙漠的红利未来应该引起关注。“现在很多科技公司开始做这个事情”,“如何让沙漠长出财富,人们都在动这个脑子”。

  他认为,从战略角度讲,沙漠是一种资源,沙漠未来的发展空间是巨大的。“比如我们的新技术,用生物制剂改变土壤,成本很低,可以增产40%以上”,“现在用无人机种树,把种质资源研究好,把测绘系统研究好,就可以飞出去几十上百公里,就不存在远程的问题。这都是重大的革命”。

  “过去一治沙就想到打方格,那个多贵啊,一个格格一千多块,现在的技术,几秒钟就把树种了”,王文彪笑道。

  他强调的第二点是,国家从十八大以来,支持生态文明建设,但重大国家战略落地,如何可持续,如何商业化产业化,肯定要出台很多政策,“金融上必须有很多模式,来研究解决这个问题”。

采访实录

  新浪财经:下决心从传统的化工建材领域转型进入生态治理领域的,您是怎么考虑的?

  王文彪:党的十八大开启了生态文明的新时代。党的十九大提出开展大规模国土绿化行动,构建“政府主导、企业主体、社会组织和公众共同参与”的环境治理体系,从国家到地方,生态修复、生态服务、生态建设项目方兴未艾,释放着巨大的生态红利。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亿利凭借在库布其沙漠摸爬滚打30年练就的本领,首当其冲成为各地建设生态文明首选的市场化主体。

  5月份,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亿利洁能发布公告,上市公司将以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相结合的方式购买亿利集团、亿利控股及特定投资者持有的亿利生态100%股权,并募集配套资金用于标的资产在建项目建设。这次交易完成后,亿利洁能将转型成为国内领先的生态产业服务商。

  追溯亿利洁能和亿利生态的发展初始,以循环经济、清洁能源为代表的绿色产业发展之源本为生态环境修复治理获得的当地政府经济补偿与回馈,生态治理与绿色产业具有一脉相承的内在逻辑,密不可分。

  本次重组完成后,上市公司将抓住政策助推生态环境治理行业加速发展的有利契机,新增生态修复业务,借助标的公司丰富的生态治理项目储备,结合当地绿色产业发展的可行性,整合绿色产业资源、发挥产业导入运营能力,加速发展,提升上市公司的整体盈利能力。

  同时,上市公司与亿利生态同属亿利集团在30年成长发展中孵化的核心板块,亿利生态将亿利集团生态治理的内涵不断深化、围绕城市或乡村规模化的生态退化地进行生态环境修复,与此同时,获得了政府战略补偿资源,亿利集团依托优质煤田、能源及热力特许经营权等资产,借助内蒙古地区生产大规模工业品的良好条件,植入绿色发展的基因,进行产业化,形成能源化工类资产整合进上市公司,并通过上市公司平台进一步发展,在供给侧改革的背景下发展成为高标准一体化循环式零排放的优质产能,最终形成现有的循环经济、洁能环保、智慧能源的绿色产业体系。

  这次转型是亿利在系统梳理自身绿色产业发展脉络,深刻洞悉生态环保行业可持续发展的内生性动力和逻辑,精准领会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的思想内涵、积极贯彻以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为导向的高质量发展基础上做出的审慎而合适宜的战略调整。

  新浪财经:生态环保企业共同面临的问题是现金流问题。资本市场对此也有担忧,在这个长周期大投入的行业,亿利如何进一步提升盈利能力,维持较好的现金流?

  王文彪:亿利通过库布其治沙实践,成功探索出生态产业服务模式,创新设计了短期生态工程技术服务收益、中期土地增值收益和长期的绿色生态产业投资运营收益回报机制,形成“三层饼”盈利模式,从而突破长周期、高投入、低效益的发展瓶颈,让政府、企业、投资者、市场和社会利益共享。

  其中,在生态修复阶段,亿利生态依托亿利集团三十年荒漠化生态修复经验和生态生物多样性科技实力,通过系统化、规模化生态修复,实现亿利工程服务和生态修复技术的输出。由于生态修复工程客户群体多聚焦于公共基础设施,该阶段盈利模式以政府投资EPC模式为主,为亿利创造短期现金流。

  在土地增值阶段,大面积退化的土地和被污染的水土环境经过修复后,可变成工业用地、城市用地和农业良田,具备导入绿色生态产业,实现“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良好条件。这个阶段,亿利生态将获取生态工程技术服务收入、修复土地增值收入、土地开发变现收入、股权分红收入、土地招商分成收入等,为亿利创造中期现金流。

  在产业导入与运营收益阶段,项目落成后,亿利生态将手握多年的特许经营权,通过导入及运营文创旅游、洁能环保型产业,实现绿色生态产业的可持续融合发展以及绿色产业的盈利分红,为企业创造中长期的现金流。

  新浪财经:在第七届库布其国际沙漠论坛上,多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亿利达成合作共识。亿利在国内和海外市场有哪些新进展?

  王文彪:目前,我们在国内已建、在建生态项目数十个,包括内蒙古库布其国家沙漠公园、河北怀来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河北张家口山体修复及冬奥光伏迎宾廊道、天津亿利国际生态岛、青藏高寒地区生态修复及西藏那曲科技植树、新疆塔克拉玛干苦咸水治理等。

  经过多年探索和发展,亿利具备了生态环境建设多业务领域综合化的工程建设能力,可以针对不同的生态环境建设需求,在干旱、风沙、盐碱、严寒等各种条件下,进行防风固沙、盐碱地改良、河道环境整治、边坡水土保持等多领域施工。而且,亿利已拥有具有综合竞争实力的全产业链的生态技术体系、生态大数据和种质资源核心优势,具备跨区域发展能力,能够统筹山水林田湖草系统综合治理。我们也希望面向“一带一路”进行品牌、技术、模式、经验的输出。

  2019第七届库布其国际沙漠论坛上,巴基斯坦总理论坛发来了贺信,并且希望亿利创造的库布其模式和经验能尽快在巴基斯坦得以复制,目前我们双方正在洽谈,准备从示范项目建设入手,加速推进双方在巴基斯坦百亿棵树种植计划上的合作。乌兹别克斯坦也希望引进亿利的耐盐碱植物技术、微创种植技术、移动沙丘治理技术、水土保持技术、综合畜牧业发展技术等,来推进咸海治理。

  另外,沙特未来10年将投资2万亿人民币用于生态修复,沙特环境部荒漠化防治司司长塔里克博士也建议我们在沙特注册当地公司,以便与沙特环境部长期合作,在沙特当地推进生态综合治理。

  近期,亿利将派出专家团队赴“一带一路”沿线各国实地考察,以生态产业服务输出模式,因地制宜,向各方提供适合当地的荒漠化防治的技术、种质资源、生态大数据、无人机植树等支持服务。

  新浪财经:您如何总结亿利资源集团发展的历史经验?

  王文彪:过去30年的治沙历程,可以说艰辛和挫折不断,舆论的压力、技术的瓶颈、资金的匮乏,让治沙这条路走得很艰难。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在科技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等中央单位的大力帮助下,在内蒙古各级党委政府的支持下,我们日复一日的坚守,年复一年的坚持,绿化了一座沙漠,培育了一片产业,富裕了一方百姓,为国家、为全人类贡献了“库布其模式”,为推动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目标贡献了中国经验。

  亿利经过30年实践总结出了“库布其模式”,核心就是破解了“沙漠怎么绿,钱从哪里来,利从哪里得,如何可持续”的世界难题。这是习主席生态文明思想在库布其的成功实践,也是对人类的重大贡献。

  亿利将致力于生态修复和绿色生态产业融合发展,成为“中国领先的生态产业服务商”,全力提升产业层次和技术创新水平,全力支持服务中国北方重要生态安全屏障建设,全力支持服好西部治沙扶贫,全力支持服务好绿色“一带一路”建设。(新浪财经刘丽丽)

人物简介
王文彪
亿利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

王文彪,汉族,1959年12月出生,内蒙古杭锦旗人,中共党员,研究生学历,高级经济师。十届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亿利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库布其治沙带头人,联合国“地球卫士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栏目介绍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周年,七十年来中国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极大增强。企业家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参与者,也是最直观的见证者。他们对实现梦想的不懈努力和追求,是国家70载文明进程的生动注脚。新浪财经、新浪科技共同推出“追梦人”专题,各行各业的精英企业家在这里分享与国家同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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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李思阳

撰稿:刘丽丽 孙剑嵩 王茜 刘洋 梁超 张军

编导:郑伟 仇泽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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