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imateTalk | 碳中和时代下的绿色政治力量：解码欧洲绿党(上)|欧洲_新浪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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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对气候变化的全球议程中，"碳中和"已从环保概念演变为国际气候博弈的重要筹码。当各国政府纷纷制定减排路线图时，一个深耕生态政治半个世纪的政党群体——欧洲绿党，正以独特方式影响着全球气候治理格局。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绿党议席的剧烈波动，不仅折射出能源危机下的民意转向，更揭示了绿色转型进程中理想与现实的深刻矛盾。理解这支既推动《欧洲绿色协议》落地、又在俄乌冲突中遭遇执政危机的特殊政治力量，对我们把握全球生态政治演进规律具有重要意义。

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西方社会兴起了一支以生态环境为核心关切、区别于传统政治光谱的政治力量。因其强调超越传统左右分野的中间立场，只是“站在正前方”，常被称为"第三条道路"政党，即绿党。自澳大利亚“联合塔斯马尼亚团组”（United Tasmania Group）和新西兰价值党（The Values Party）创立后，绿党迅速从大洋洲扩展到欧洲大陆，形成以欧洲为中心的发展格局。五十余年来，欧洲绿党借助环境议题引发的全球关注及其独特政治纲领，成长为国际政治格局中的重要力量。

一、欧洲绿党的出场逻辑与历史演变

从唯物史观的一般规律出发，可以将欧洲绿党出场与发展的整体进程纳入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辩证关系的考察范式中。全球性生态危机推动了民众环境意识的觉醒，在绿色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产生了绿色组织与社会运动。为了实现绿色政治诉求，从社会运动中诞生了从院外向制度进军的绿色政党，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完成了绿党从深绿向浅绿的过渡与调适。

1.在危机与社会运动中出场

二战后六七十年代，新科技革命的兴起促进了西方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结构性调整，发达国家的社会经济状况和人民生活水平得到发展和改善，出现了西方社会发展史上的“第二个黄金时代”。然而，片面追求多生产、快增长、高收益的生产模式造成了诸多环境问题：伦敦工厂废气污染、意大利塞维索化学事故、亚非拉地区生态扩张等一系列事件相继发生，其负面影响在世界范围内日渐凸显。面对逐利倾向与缺乏全面规制的生产发展所带来的环境问题，对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的负面外部影响转移，以及技术进步带来的过度乐观与人类中心主义等，人们不得不审视发展中面临的生态困境，促成了社会生态运动与绿色群众运动的兴起。

在此过程中，西方理论界和科学界聚焦公共利益，将生态问题纳入整体视阈。1962年，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出版，书中对农药在生物链中的污染循环作了详细描述，“生态学时代”由此拉开大幕。随后，自然科学界关于气候变化、环境污染、动物灭绝、人口增长、能源危机等研究课题进入公众视野，绿色环保问题上升为政治和社会议题。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社会科学界，将生态危机与对社会制度的反思相结合。例如，马尔库塞在《论解放》中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的疏远不仅是自然科学问题，也折射出社会发展困境和人类本能结构的深层挑战。1972年，科学家团体罗马俱乐部发表了题为《增长的极限》的研究成果，论证了能源与环境问题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制约。

“理论一经掌握公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在公众的绿色意识逐渐觉醒的情况下，一种区别于过去劳资矛盾的抗议和行动——绿色社会运动——开始了对现有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反思与改进。以新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绿色组织成员，将绿色社会运动与民权运动、学生运动、女性解放运动与和平倡议运动结合为新社会运动（New Social Movements），把学生运动中体现的激情与民众渴望的和平发展融入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统一话语中；将对现存政治现实的质疑转化为对“绿色”政治的诉求，并将其施加在执政群体之上；同时借助人类自我反省的机会，将生态启蒙的精神感召力传遍全球，建立起全球范围内的绿色环保组织网络。在绿色组织与绿色社会运动蓬勃发展的基础上，绿党在欧洲正式出现。

2．在参政和中政党竞争中发展

欧洲绿党发展的基本脉络可以归纳为四个时期，即：60年代街头动员——70年代萌芽初创——80年代参政斗争——90年代以来的绿党议政。1973年，英国考文垂市诞生了标准意义上的第一个欧洲绿党——人民党，后改名生态党、绿党。进入80年代后，德国、比利时、法国、芬兰、希腊、爱尔兰、卢森堡、瑞典和瑞士等国家先后建立了地方性绿党。1983年，德国绿党进入联邦德国国民议会，在大选中取得了27个席位，第一次打破了议会中长期存在的三党格局，成为议会中“第四大力量”，此后芬兰、比利时、奥地利、意大利、卢森堡和瑞士等国的绿党也陆续进入议会。1993年，欧洲绿党联合会（“绿党国际”）成立。2004年欧洲议会选举后，欧洲第一个统一的政党——欧洲绿党（European Green Party）正式组建。

经历五十余年的发展，当前的欧洲绿党已成为能够影响国家政策和发展方向的强大绿色力量，也形成了本文所指的欧洲绿党的两个面向：一是主体国家维度中的欧洲各国内部绿党，主要包括德国的联盟90/绿党（Bündnis 90/Die Grünen）、法国的欧洲-生态绿党（Europe Ecologie-Les Verts）、英国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绿党（Green Party of England and Wales）与苏格兰绿党（Scottish Green Party）、芬兰的绿色联盟（Vihreä Liitto/Gröna förbundet）、荷兰的绿色左派（GreenLinks）等；二是超政权组织维度中的欧盟绿党组织和联盟，即欧洲绿党（European Green Party）与绿党/欧洲自由联盟（European Green-European Free Alliance）。

二、欧洲绿党的价值原则与现实调适

绿党在新社会运动的整合中诞生，其成员构成多元。基于运动型政党的两重定位，欧洲绿党一直在生态本真立场与生态务实立场之间保持着内在张力，其价值理念与政策诉求呈现出理想与现实、远景与当下的分野。一方面，绿党源自绿色运动，绿色的人文关怀是其与生俱来的特质，形成了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独特风貌。另一方面，只有充分发挥政党沟通国家与社会的桥梁功能，将党内关切转化为政治诉求，继而取得一定的执政地位，才能将理想愿景落地为社会现实，使绿党与其他绿色社会组织在功能与影响上有所区分。

1.价值原则：浪漫的理想主义政党

欧洲各国绿党的价值原则提法略所不同，但主要涵盖环境生态、民主政治、社会正义、世界和平几个维度。

例如，1973年英国人民党颁布的《为生存而奋斗的行动》建党纲领提出，“人类生存战略应该最低限度地扰乱生态平衡，最大限度地保留物质和能源，人口实现零增长，并建立一种个人满足于而不是受制于前三个条件的社会制度”。

德国绿党提倡“人类理性可以干预自然平衡，但没有任意改变自然的权利，我们必须意识到和承认保护生态平衡和物种多样性是基于它自身的价值”。1980年德国绿党创建时提出的《基本纲领》明确了绿党的宗旨，生态(kologisch)、公益(sozial)、基层民主(basisdemokratisch)、非暴力(gewaltfrei)四大支柱也成为后来欧洲绿党的普遍共识。

法国绿党遵循《全球绿色宪章》(Global Greens Charter)的基本原则，奉行生态智慧、社会正义、参与性民主、非暴力、可持续性、尊重多样性的六大核心价值观。

欧洲绿党之初的愿景带有对传统政治格局的反思立场（Anti-Parteien-Partei，反政党之党），在党内常见“坚持在野”和“积极参与执政”两种取向。前者提倡保持绿党对社会与政治的敏锐度和反思能力，后者则认为走向更为务实的绿色道路可获得改变社会现状的资源与主动权。正如郇庆治教授在《绿色思维：欧洲绿党的新政治观》一书中的观点，“人类自然物化方式的合生态化、人类社会联系方式的合生态化、人类政治思维方式的合生态化”，构成了欧洲绿党在创建之初最为纯粹的生态政治理念，也成为绿党得以被称为“绿党”的政治底色。

2.议程设置：现实的多党竞争考虑

作为反思社会格局的新兴政治力量，欧洲绿党在创建之初并不热衷于赢得选举和参与执政。在彼时的绿党眼中，议会和政府是一个可以促进绿色生态意识传播的理想论坛，在院外也能形成施压政府推动绿色事业的强大声浪，一旦参与执政，也可能需要与政府或外部环境做更深层次的互动，曾引发党内关于保持独立批判性与取得执政成果之间的讨论。因此，虽然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欧洲已有了绿党参与议会和政府的先例，但这在20年间都只是党内精英的个体行为。在穿越制度的漫长过程中，或受制于多党竞争的压力，或面临传统政党的普遍绿化，欧洲绿党逐渐从深绿走向浅绿，在实践中放缓了部分激进的工作方式。

以英国绿党为例，1990年发起的“绿色2000”运动旨在精简组织机构、强化党内协调能力、提升绿党的选举动员力。1993年，面对党内面临分裂的局面，英国绿党提出了《复兴基础》（Basis for Renewal），希望重新凝聚党内共识。随后，英国绿党在2001年提出了涵盖经济正义、社会正义、生态正义、全球安全正义和民主正义的竞选宣言，并于2010年首次赢得全国议席，成功进入议会。2017年，英国绿党提出“一个服务于所有人的绿色经济、保护自然环境、巩固欧盟成员身份、维护国家卫生服务体系及公共服务、全民教育、对年轻人的承诺、居住保障、全球安全、民主权益与全民交通网络”这十大绿色主张，试图在多党竞争中展现更为系统且具体的绿色政治方案。

再比如，法国生态-欧洲绿党在2017年修订的《全球绿色宪章》框架下，将“民主、平等、应对气候变化、保护生物多样性、将全球化纳入可持续原则、尊重人权、保障食物和水源安全、可持续规划、和平与安全、全球协作”融入其政治活动之中。

同时，欧洲绿党在2019年欧洲大选前发布了名为“是时候更新欧洲的承诺”（Time to renew the promise of Europe）的统一竞选宣言，提出应对气候变化、维护民主制度、消除仇恨与歧视、为社会正义而努力等主张，以进一步促进欧盟一体化与世界范围内的可持续发展。

撰稿人

徐丝斯，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一年级在读，清华大学零碳未来协会人文社科组成员。

刘轩溢，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全球环境国际班本科三年级在读，清华大学零碳未来协会人文社科组组长。

陈婧雯，清华大学未央书院本科一年级在读，专业方向为数理基础科学+能源与动力工程，清华大学零碳未来协会人文社科组成员。

刘美文，清华大学法学院硕士一年级在读，专业方向为环境与能源法学，清华大学零碳未来协会人文社科组成员。

参考文献：

[1] 奚广庆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辞典》，中国经济出版社，1992年。

[2] 郇庆治：《欧洲绿党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

[3] 田坤：《生态社会主义研究》，苏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

[4] 郇庆治,刘长飞：《绿色思维：欧洲绿党的新政治观》，载于《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

[5] 赵宬斐，赵光勇：《“深绿”转向“浅绿”的调适与回归——论欧洲绿党转型的现代性意蕴》，载于《甘肃理论学刊》2013年第5期。

[6] 叶国卉：《英国绿党发展缓慢的原因》，载于《国际研究参考》2018年第6期。

[7] 伍慧萍：《德国绿党生态现代化思想的演进与启示》，载于《当代世界》2021年第10期。

[8] 胡志伟：《当代法国欧洲生态绿党兴起现象探究》，载于《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1年第1期。

排版 |陈婧雯

审核 |协会核心组

(清华大学气候变化研究院)

（转自：清华大学气候变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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