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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特写】我在北京当工人:从中专生做到了“灯塔工厂”的管理层 | 中国新工人①
记者 | 马悦然
秋日的午后有些许凉意,北京郊区的树渐渐开始变黄。
这里是地处北京昌平区的三一重工南口产业园,离市中心有50多公里,开车到最近稍有烟火气的生活区,也要十多分钟。
从厂区办公楼一处格子间办公室的角落里,夏闻世迎面走来,热情地打了招呼。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中等身材,头发酷酷地梳到一边,显得很利落。尽力标准的普通话中,仍能听出来湖南口音。
夏闻世是三一重工北京桩机厂的制造管理经理,管理着上百号人员和相关机器调度。刚走进厂房,他下意识地拿起安全帽,熟练地扣上。介绍厂房时,自信从容,感觉一切聊熟于心。
他今年35岁,在制造业这行已经干了18年,自工作起一直在三一重工的北京桩机厂。
今年9月27日,世界经济论坛(WEF)正式发布新一期全球制造业领域“灯塔工厂”名单,三一重工北京桩机工厂入选,成为全球重工行业首家“灯塔工厂”。
这也意味着,夏闻世从一名传统普通工人,正式变成了一座 “灯塔工厂”的“新工人”。
入行
10月28日晚上十点半,夏闻世更新了一条朋友圈:“2003.10.28-2021.10.28 ,感恩三一,感谢有你,我们成年了!”
18年前的10月,带着初秋的凉意,夏闻世孤身一人坐了2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北上来到北京。
那年,他刚满17岁,在湖南一所中专机械专业毕业。他的老家在湖南益阳。2000年初中毕业后,他和身边很多同学一起,选择了就读职业技术学校。
“那时对大学没什么羡慕的感情,后来才意识到,想要参与更多的管理,必须学习和提升。”他回忆称。
湖南是中国工程机械的制造大省,聚集着三一重工、铁建重工、山河智能等工程机械龙头企业。成立于1994年的三一重工,主厂区就位于长沙经济技术开发区。
2000年后,三一重工在工程机械行业的地位逐步上升。2002年营收约9.85亿元,2003年增至20.88亿元,名声也开始打响。
临近毕业季,三一重工到职业学校进行招工,给了夏闻世一个工作岗位,但必须前往1500公里外的北京。“当时满脑子都是对于首都城市的向往。”夏闻世欣然答应。
夏闻世下火车后,直接到了三一重工位于昌平区回龙观的厂房,做起了装配实习生。当时回龙观厂房的环境,比现在的南口产业园差了不少。 “新鲜、憧憬的同时,也有小小的失望。”这是夏闻世对北京最初印象的总结。
也正是2003年,三一重工登陆上海证券交易所,成为一家上市公司。同年,三一集团在北京市昌平区投资设立了北京市三一重机有限公司,从事旋挖钻机的研发生产。
三一重工在北京的产业集群包括南口和回龙观两个产业园。南口产业园主要生产桩工机械、风电装备、石油装备等。南口产业园于2010年投产使用,回龙观部分逐渐承担行政职能。
夏闻世在回龙观产业园工作了七年,那会是典型的传统重工业制造模式。初来乍到的他,怕师傅不给活儿干,也怕学不到技术。
“那时每个工人都很忙。”夏闻世回忆道,但十年前的工厂产量,仅约目前的三分之一,因为是纯传统制造模式的忙。
工程机械行业与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相关度较高,发展具有阶段性特征。业内普遍认为,行业基本以五年为一个周期。
从业的近20年时间里,夏闻世亲身感受了四个明显的周期。其中一个最为印象深刻的是2006年-2011年。
中国工程机械协会的数据显示,得益于大量基建投资拉动行业发展,国内工程机械总销量从2006年的18万台大幅增长至2011年的44万台。特别是随着2008年“四万亿”刺激政策的提出,房地产和基础设施建设进入投资高潮,工程机械行业在2009-2011年内快速发展。
三一重工也因此得到迅速成长。2011年,该公司营收达507.7亿元,净利润86.4亿元,均同比增长约五成。
当年,三一重工以215.84亿美元(约合1500亿元人民币)的市值登上《金融时报》全球500强。董事长梁稳根也以500亿元的身家,成为福布斯中国大陆首富。
但这种“风光”并未一直持续。自2012年起,中国工程机械行业在宏观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以及产能过剩的市场失衡局面下,经历了连年下滑。
在夏闻世的记忆中,自2013年下半年起,三一重工明显走了下坡路,直到2015年。
2015年末,中国工程机械的年销量回落至12万台,不及高峰时的三分之一。广发证券的研报数据显示,工程机械使用金额占固定资产投资的比例,由2011年的1.66%降至2015年的0.67%。
2015年,三一重工营收已腰斩至233.6亿元,净利润断崖式下跌至1.39亿元。该公司也陆续缩减了天津等多个地区的分公司,车间人数大幅减少。到2016年末,三一重工的人数已降至不到1.4万人,较2011年的5.2万人减少近七成。
迎接机器人
2016年左右,工程机械行业开始出现了回暖迹象。“忙的时候,工厂人手跟不上了,需要加班。”夏闻世说。
2017年起,行业迎来了新一轮的复苏和增长。此时,智能制造、工业转型的呼声越来越高,《“十四五”智能制造发展规划》的提出,驱动着中国从制造大国到制造强国的战略布局。
三一也意识到了转型的重要性。2018年,集团内部启动数字化转型,2019年开始正式打造智能制造。北京和长沙率先启动,其他地区也在逐步跟进。
“那时才感受到,制造业真正转型开始了。”夏闻世说。
在他看来,这一方面因为大环境背景下,整个制造业环境需要作出改变,另一方面由于当时技术工人已经出现断档,倒逼企业转型。
这同时也倒逼着工人转型。
从传统重工业制造到智能制造,工人面临多方面的考验和改变。同一个厂房,当时被分割成两块区域,一块安装传统模式,保证当时的生产,一块则用来进行智能制造改造,安装机器人等设备。
“场地有限,工人被挤到很小的区域。在完成既定生产目标的同时,还需要学习转型所需的知识。”夏闻世说,当时正是产量的高峰期,也容不得歇息。
对于这些传统工人而言,如何面对机器人等智能制造设备,也是一大难题。
机器人安装好了,如何操作、调试、管理?学习相应的知识,甚至是简单的机器人编程,成为了 “必修课”。
为此,三一重工给员工设置了统一培训。除了在北京厂区学习外,夏闻世和工友们还专门前往湖南的三一学校培训了一段时间,并进行了相应地考试,取得等级证书。
被问到会不会感觉学习很难时,夏闻世口气中透露着惊讶,“难也要学啊,哪能这么容易放弃。”
“新的智能制造来了,如果你不改变,它就会改变你。”夏闻世觉得,如果自己不做出改变,下一个被淘汰的可能就是自己,因为机器人替代浪潮来临,首先淘汰的是对新技术接受程度有限的工人。
“设备都有控制器。刚开始,控制器的按钮都找不到,后来慢慢地一个个按钮去熟悉,再到每个程序,掌握它的规律逻辑,也就觉得没那么难了。”夏闻世说话语气中透露出些许骄傲。
三一重工用这样的方式,促使员工来到了工业4.0的时代。
今年9月27日,三一重工北京桩机工厂入选“灯塔工厂”。 “灯塔工厂”在智能制造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它是由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和麦肯锡咨询公司共同遴选的“数字化制造”和“全球化4.0”示范者,代表当今全球制造业领域智能制造和数字化最高水平。
据界面新闻了解,三一北京桩机厂智能改造后,员工规模缩减近半,目前只有400多人。以焊接为例,一位工人一年成本约20万,一个机器人或一台相关智能化机器成本与其相当,可以顶替2-3个人。
目前,该工厂部分生产环节还未完全实现无人化,比如物料部仓管员郑宝利所负责的原材料吊装、调配等部分。
这一环节暂时只应用了较为简单的智能系统,用手机操作来进行库存管理,数据直接在后台上传至财务部门和集团。
“到年底,这边角落也要做成工程系统。室外材料库要逐步精细化。前面工厂生产线已经完全智能化,我们这旮旯后面也会慢慢改变。”郑宝利已有52岁,来自东北,多年室外工作,使他皮肤黢黑。
“学习新系统,对上岁数的人肯定有难度。”郑宝利说,但前几天自己还是买了书,要多向年轻人学习。
郑宝利的学习对象之一,或许就是夏闻世。
不会转行
夏闻世也清楚地知道,重工业、机械行业不会永远景气。
作为工程机械行业晴雨表的挖掘机,销量在今年3月达到峰值后逐月下滑,9月有所回升,但国内销量已同比“六连降”。
挖掘机的销路不畅,引发了人们对工程机械行业发展前景的担忧。
渤海证券认为,非道路移动机械国四排放标准确定于2022年底实施,考虑到上半年专项债发行进展放缓,部分项目开工进展低于预期,整体行业增速呈现放缓趋势。
“现在也处在一个调整期。智能制造就是在应对这种‘下坡路’”,夏闻世说,“另一方面,这个行业对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一直有信心。”
夏闻世打算在这一行坚定地做下去。
“我在这一领域有优势,跨行业跳槽就成了小白。虽然可以再学习,但肯定慢,我是不会轻易去选择的。”在制造业干了近20年,夏闻世认为,转行并不是他的最优项。
这些年的空闲时间,夏闻世考上了华北电力大学工商管理的本科,还打算继续考研,争取更多地发展机会。
和家人分居两地,是夏闻世目前面临最大的生活难题。谈到家人时,他习惯性地低头,突然害羞。
如今,夏闻世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中。由于产业园区地处北京远郊,周边几乎没有什么居民住宅和娱乐产所。三一集团在产业园旁边为员工兴建了小区。
小区共建有六栋五层高的宿舍楼,还设置了综合楼,里面有健身房、餐厅、超市等,小区内还有开放的篮球场、羽毛球场等。
傍晚时分,夕阳打在灰白色的宿舍楼墙体上。“等有条件,就把家人都接过来。”说这话时,夏闻世眼神坚毅,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责任编辑:李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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