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功：近期世界金融形势的几个看法

　　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 陈功

　　2020年3月3日，世界金融市场的基准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跌至1%以下，这是有记录以来的首次，原因是美联储早于预期降息后，投资者开始疯狂寻求避险资产。根据Tradeweb的数据，在最近的交易中，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为0.993%，周一为1.085%。此后，国债收益率的跌势继续，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跌穿0.7%整数位心理关口，刷新历史低点至0.6900%，日内当前跌幅超过21个基点，投资者继续涌入避险国债。

　　一般的来说，通常银行利率上调，高于国债平均收益率的话，投资者倾向抛弃国债转存银行存款，抛售国债越多，国债价格就会下跌，从而推升其国债收益率。反之，一定是利率下行，投资者疯狂入手国债，推高了国债价格，进而导致国债收益率下降。现在世界金融市场的基本形势就是如此，为了避险，大家都在纷纷换手美国的国债，甚至中国的国债也在投资者的考虑之内。

　　本来嘛，如果资产的收益率比无风险利率还要低，那么股票、期货、大宗商品、房子的价格都要重估，金融机构肯定选择卖出股票、卖出房子——归根结底还是会导致资产价格下跌。于是，大家都在买入、买入债券，更多的国债，抛售资产，出售更多的资产，道琼斯指数的下降，不停的下降，也就再所必然。这样的逻辑是否能够得到验证呢？当然！美国股市3月2日据说是由于投资者“对冠状病毒疫情对经济的影响越来越感到不安”（我们现在已经明白，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所以在周五的交易中，道琼斯工业股票平均价格指数大幅震荡，盘中一度跌逾1，000点，最后几分钟上涨约640点。纳斯达克综合指数一度下跌了3.5%，之后又小幅回升。总体来看，3月2日随着国债收益率的下降，美国股市在一周里面普遍下跌，道琼斯指数一周跌了12.4%，跌幅超过3500点，是2009年以来最差的表现。更厉害的是此后，形势继续发展，在整整一周之中股指剧烈震荡，出现大幅下挫。在周末最后一个交易日，美国大型科技股全线走低，苹果跌1.36%，亚马逊跌1.19%，奈飞跌1.02%，谷歌跌1.45%，Facebook跌2.24%，微软跌2.83%。美国金融股也是全线走低，摩根大通跌5.13%，高盛跌3%，花旗跌3.45%，摩根士丹利跌1.83%，美国银行跌4%，富国银行跌4.63%，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也照跌1.25%。此外，全球油价也出现重挫，美国能源股全线大跌，埃克森美孚跌4.81%，雪佛龙跌1.95%，康菲石油跌4.93%，斯伦贝谢跌7.63%，EOG能源跌10.64%。

　　这样的基本金融形势，资产交易的惨淡归惨淡，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支持了美国财政的进一步扩张，美国总统要发展本国经济，要搞大项目，就不愁没钱了。美联储过去与总统还唱反调，还想保持独立性，现在则总算尽可以由着总统的性子降息，发钱、发钱，玩大的，凑足大选中的经济题材。

　　这样的基本金融形势，会为产业、企业和社会带来什么影响？归根结底，很多人关心的问题就在这里。

　　首先，要看到，因为利率走低，资产价格走低，银行利润也低，这是一个做什么行业都不赚钱的时代。这种时候，银行也不愿意贷款，因为贷款就可能赔钱，收不回来的。所以，除了能发债的政府财政之外，各行各业喊“钱紧”，就会是很常见的现象了。如果要发展经济，这个时候才想起市场，要依靠企业那就“有点晚了”，高成本的时代，资金消耗很快，企业很快就会被榨干，也没钱了，唯一能依靠的还是传统的财政游戏。

　　其次，因为资金困难，所以企业必须加快周转率，尽可能搞快销行业；快速消费品，利用快速循环，通过现金流的反复循环来争取多赚点钱。所以，武汉因为疫情搞“封城”，是一步惊天地泣鬼神的险棋，从理论上来讲，现在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还要争取现金流，加快周转才能活下去。一封城，彻底停了，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经济崩溃，而且很难重启。现在谢天谢地期盼的就是，“熄火”的就是一个湖北和武汉，长三角和珠三角，还能维持，也就是尚能实现“三保”，保民生、保工资、保运转。

　　第三，低利率的时代对世界政治有严重影响。因为从银行到企业，赚钱都不容易，价格都在走低，这样的时代一定是保守主义的时代，大家个人顾个人，谁也顾不上其他的，因为大家都必须赚钱生存。这样的时代，通常都不欢迎社会主义，不会欢迎工人利益的守护者，企业没有闲钱增加福利开支。所以，低利率时代，也是保守主义与福利主义、社会主义的冲突特别激烈的时代。其实，都是钱催的。

　　第四，低利率的时代对科技的影响也十分巨大，风险资本欢迎的都是短平快的项目，都是系统整合性的项目，总之那种一点就透，一整就灵的项目，很受资本欢迎和支持，那种有独特理论创新的项目，需要很长时间开发的项目，无人会感兴趣。这样的时代，肯定不属于牛顿、居里和图灵的时代，但马斯克之辈则会大受欢迎。

　　第五，央行的重要性，没有它们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央行的重要性，表现最为突出的时代是在20世纪的前半叶，越到后来越不行。进入到低利率时代，央行的作用更是一蹶不振，开始时日本央行，后来是美联储，再后来是英格兰银行，央行行长们都要听清楚政客的命令，然后以金融界可以接受的语言去操作和执行。很显然，当利率一成不变向下的时候，人们并不会急迫的需要一位央行行长的存在。

　　第六，要理解低利率时代一些事情发生的必然性。特朗普的上台有必然性，他的保守主义与低利率时代的背景有关。美国大选中，桑德尔斯势头很盛，但我预料他的崛起和败选也都是注定的，同样也是时代的选择。他的崛起，是因为他的民主社会主义主张能够照顾工人和中产阶级；他的败选也是注定的，因为保守主义不喜欢，企业毕竟还是要赚钱，否则社会主义福利所花的钱从那里来？所以，归根结底桑德尔斯的起伏，不是桑德尔斯个人的作为能决定的，而是低利率时代的脉动，实际早就注定了。

　　第七，地缘冲突加剧。贸易摩擦发生一点都不新鲜，世界上除了贸易摩擦之外，还会有其他的贸易战，此起彼伏，或大或小，这些都是肯定的，因为低利率，价格走低，大家都争相希望从外部市场赚点外快。即便是过去看不上眼的外快，现在也要打破头来争抢，这当然会造成地缘冲突的加剧。

　　第八，工会组织接近垮台。低利率以及过度生产的时代，工作都是多余的，还要工会干嘛？有组织的产业工作，逐渐被无组织的自由职业者所越来越多的代替，人们关心的收入及其增长，而不是权力的代理人。所以，左翼政治组织出现了分裂，年轻一代的理想主义者在崛起，成为时尚，而老一辈的工会等传统左翼将会逐渐萎缩，失去发展和存在的根基。

　　第九，美元的世界开始晃动。这个容易理解，利率不断下行，资产价格下跌，美元的基础怎会稳固？不过，现在的美元是一种地缘政治货币，靠的是强权力量来支撑，也不会立刻就出现货币重置，但美元的世界开始不停的晃动，有的时候还很吓人，那则是肯定的。

　　第十，政治的世界，而非经济的世界。今后的世界，搞经济的人没有多少出路了，只有搞政治的人，才是大显身手的时刻。今后即便是经济问题，能说的上话的，也是政治人士，而非经济人士，“有钱人”今后会越来越委屈。趾高气扬的政治时代，借助互联网掀动的飓风，重新来临了。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互相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虽然这些联系让人容易糊涂，但这种联系从未中断过，它们是一盘完整的棋局，看得清楚的人，可以领先几步，少点麻烦和风险；看不清楚的人，则只好跟着走。未来会发生什么改变吗？改变肯定会发生，但肯定不会是在旦夕之间。

　　(本文作者介绍：安邦咨询创始合伙人、首席研究员、博士后导师、著名智库学者、信息分析权威专家。他是“新丝绸之路”的最早研究者，中国版马歇尔计划提倡者，他同时也是中国陆权理论的最早研究者。研究方向主要是基于信息分析的地缘政治战略和城市发展战略。陈功先生长期担任中国体制改革研究会理事，多所中国大学的教授及博士后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