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龙：贸易谈判都会以各让一步告终

　　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微信公众号kopleader）专栏作家 陈志龙

　　几十年来，中美之间有波折，但总的方向是螺旋式向前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任何协议的达成都需要双方坦诚的沟通、有原则的谅解和让步。越是艰苦卓绝的斗争越是讲究策略和技巧。

陈志龙：贸易谈判都会以各让一步告终

　　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历史或以不同的方式重演，或把我们带到似曾相识的十字路口。从不缺少波澜的中美大国关系，这个春夏之交因贸易争端再度波澜迭起，惊涛骇浪，一波三折，两大经济体间的博弈让全世界都屏息凝神，北京—华盛顿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世界的神经。继双方不久前在北京进行了两天“坦诚、高效、富有建设性”的讨论，双方相应的工作机制从未中断过。

　　今天上午，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美国总统特朗普会见了习近平主席特使、国务院副总理刘鹤。会见持续了40分钟。新华社的报道中，特朗普对刘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美中在经贸领域保持良好合作关系十分重要。”特朗普特别对刘鹤强调：我高度珍惜同习近平主席的良好工作关系和个人友谊。作为推特驻白宫首席记者的特朗普，也很快在推特上发布了相关信息，说自己和刘鹤谈了贸易问题。

　　特朗普对刘鹤说：“希望两国经济团队共同努力，积极解决双方经贸关系中存在的问题。”刘鹤则说：“中方愿与美方一道努力，在平等互利基础上妥善处理和解决双方关切的经贸问题，确保经贸合作继续成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和推进器。” 面对分歧，中方的用词是“妥善处理”，特朗普的用词是“积极解决”。

　　可见，前期铁板一块的局面正在打破，坚冰正在消融。双方都在努力弥合分歧，一切仍在管控之中。既然美中经贸关系“十分重要”，说明美方也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十分重要”的关系一旦脱轨，就会巨石坠落，地动山摇。

　　大国博弈的棋盘波诡云谲，既充满剑拔弩张、刀光剑影的斗争，又有无时不再的谈判策略和妥协技巧，有斗争也会有让步，有时局部的退让并无碍全局，如果一步不让、咄咄逼人，可能会满盘皆输。任何协议的达成都需要双方的沟通、谅解和让步。越是形势错综复杂，越是斗争艰苦卓绝，越是要讲究技艺和策略。

　　过去两个月中发生的这一切，如果时钟回拨，你会发现这一切在中美关系史上并不算什么。过去二十年间，中美曾发生多次严重的摩擦甚至冲突。大使馆事件、撞机事件，加入WTO前车轮战式的谈判……哪件事都不是小事，但最后都得以圆满解决。

　　在与巴尔舍夫斯基进行加入WTO最后一轮关键谈判时，面对僵局，朱镕基总理对女儿辈的巴尔舍夫斯基动情地说，“根据你的信，我们开了会，半夜开的，凌晨3点多才结束。我睡了几个小时，你们可以算得出来。但请记住一点，我70多岁了，比你们都大得多，你们在座的比我的女儿都还年轻。”

　　后来，我采访龙永图时，他说，那场临门一脚的艰难谈判就是灵活性和原则性的统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谈判的过程也是双方不断讨价还价、相互让步的过程。这次著名谈话在4卷本的《朱镕基讲话实录》中占到20多页，是全书最长的一篇文章，也是载入史册的最具震撼力的一次谈话，它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扫清了障碍。越是形势复杂，较量越是激烈，这考验双方的智慧。这背后的政治智慧应成为两国政治家共同传承的宝贵财富。

　　孟道斯鸠在1748年出版的《论法的精神》一书中说，贸易精神促使人拥有一种精确的公道观念，一方面与劫掠针锋相对，另一方面与某些伦理道德背道而驰。伴随着中国的强势崛起，在逆全球化大潮中，这一问题日益凸显。过去十年间，以美国和欧盟为首挑起的全球贸易争端不断。

　　“次贷”危机之前，贸易保护主义就已经抬头，危机更是加剧这种态势。尽管2008年底的G20会议上发誓不采取保护主义措施，但事实却不然。从当年11月以后，发达国家和经济体采取了692项可能会损害其他国家对外商业利益的限制性贸易措施。半数以上国家实施了贸易保护措施，对100多个贸易伙伴国造成了负面伤害。中国是受这些保护措施打击最严重的国家，692项条款有337项是针对中国的。

　　形势比人强。包括贸易争端在内的谈判最终都以各让一步告终，这背后是政治领导人的胸怀和卓越的政治智慧。这次经历了两个月的拉锯，美方也认识到，中美大国关系非常重要。尤其要防止贸易战升级引发大国关系的全面回撤和倒退，掉入不可挽回、全面对抗的“修歇底德陷阱”。

　　几十年来，中美之间有波折，但总的方向是螺旋式向前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任何协议的达成都需要双方坦诚的沟通、有原则的谅解和让步。越是艰苦卓绝的斗争越是讲究策略和技巧。美国人喜欢动辄举起大棒，小平同志多次警告美国人说，中国人民不是被吓大的。

　　面对新时代地缘政治、经贸、货币形势的新格局，需要冷静观察，沉着应对，稳住阵脚，有效管控分歧。斗争和谈判越是艰苦，也越是考验智慧和策略。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历史是一笔宝贵财富，我们需要重温历史，重读那个并未远去的年代，那些艰难的并最终达成谅解的谈判。交锋是经常性的，你来我往、斗而不破是一个基本原则。1994年中美围绕知识产权谈判，美贸易代表粗暴无礼说是“在同小偷谈判”。中国的铁娘子吴仪怒不可遏立即回击“我们是同强盗谈判”。

　　在7轮艰苦的谈判离最后期限越来越近，美方扬言如果谈不成就宣布对中国实行贸易报复清单。吴仪的回答是，你们宣布报复清单之日，就是我们公布反报复清单之时。”果然，期限的最后一天来到，美国贸易代表坎特亮出底牌，公布了对华贸易报复清单，两个小时后，中方就公布了对美的反报复清单。

　　两份对等的清单一对照，美国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回国后，坎特又致亲笔信给吴仪，邀请中方代表团到华盛进行清单实施前的“最后谈判”。中方同意继续谈，但坚持最后谈判必须在北京。谈判规格升级，总统特使、美国贸易副代表国巴尔舍夫斯基飞来北京，双方最后的拉锯式谈判各有让步，不断向最大公约数的中间价靠近。最终握手言和，避免了一场剑拔张的贸易战。

　　中美关系是最重要的大国关系，过去每遇到冲突、摩擦和风险时，双方通过艰苦的对话和谈判，都有效及时地管控了一些可能擦枪走火的重大风险，这背后是政治领导人坚韧的意志力、超乎寻常的大局观和卓越的政治智慧，而这也正是两国新一代政治家共同的宝贵财富。这一点，还是第三方观察更加深入。

　　李光耀先生生前多次就复杂的中美关系发表客观公正的感言，他批评说美国的对华政策总是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因素的影响，异见人士问题、民主、人权、最惠国待遇、西藏问题、台独问题……美国国务院起草鞋的人权报告，幼稚得就像班主任在期末为家长撰写学生的年度报告一样……美国比其它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能力推动中国融入国际社会，难就难在美国经常挑战中国的主权与团结这一底线，引起中国的警惕和反感。

　　美国经常公开表达推动中国民主化的愿望，中国憎恶并抵制这种干涉其内政的行为。外部大国不能根据自己的意志重塑中国。李光耀认为，这背后是因为美国驴象两党的票选需要。美国社会太多元，利益主体太复杂，在如何看待中国的问题上无法达成单一的或者一致的意见。他警告说，如果美国试图羞侮中国，遏制中国，那么一定会给自己招来一个敌人。

　　“相反，如果美国接受中国是一个强大的、正在崛起的大国，并给予其应有的地位，那么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就会接受这个地位，中国是重情守义的朋友。因此，如果我是一名美国人，我就会赞扬中国，承认它是个大国，欢迎它重返受人尊重的地位并重现往日的辉煌，同时提出一些具体的合作方式。”

　　这位被称为“战略家中的战略家，领导人中的领导人，导师中的导师”的一番话客观精辟而深刻。话锋一转，他不解地诘问：美国明明知道跟中国较量会给自己在很长时间内树立一个没有必要的对手，而且中国的实力渐强，为什么美国还要这么做呢？“这是毫无必要的。美国应该说：我们终将是平等的，最后你可能比我还强大，但我与你必须合作，请坐，我们讨论一下这个世界的问题吧。”

　　他多次提醒美国领导人在中美关系上要借鉴两国关系开创者的贡献：“是接触中国，还是孤立中国，美国必须做出根本性的抉择。你不可能两样都做，不可能说在些问题上接触中国，却在其它问题上孤立中国。你的信号不能模糊。”

　　中华文明是古老的文明，不会因为外在压力或制裁而轻易改变。中国人是原则性、底线和红线思维强烈的，不要挑战底线触及核心利益的红线。今天，终于轮到特朗普对刘鹤说：“请坐，我们讨论一下这些困扰我们的问题吧。”形势正在起变化，只要相向而行，总有相逢一笑之时，我们乐见事态向良性方向演变。

　　(本文作者介绍：南京大学长江三角洲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财经作家。微信公众号njchenzhi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