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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Vesper木叶
来源/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粉丝的钱真好赚!”
那天路过上海大剧院广场,耳边冷不丁响起这么一句话。
一转头,是几个黄牛在树下乘荫私语。这让我想起,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山河令演唱会,一张原价2280元的门票被炒到4万往上;当红明星代言的某款售价30万的汽车,两天卖出2600辆;偶像联名系列680元一套的香水,35000份开售即空,连抢都抢不到……
不得不感叹,粉丝花钱都不叫花钱,那简直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粉丝都很年轻,尚无多少赚钱的本领,就开始疯狂向明星输出财力。
粉丝经济的帝国已然蔚为大观。《中国红人经济商业模式及趋势研究报告》称,中国粉丝经济关联产业规模已从2016年的16146亿元上涨到2019年的35868亿,年复合增长率约为22.1%,未来还有望加速扩张。
乌合之众
粉丝圈层有一套自上而下的运营机制。从职业粉头(粉头:粉丝中的领导者)到小组长,各部门层级分工明确,协作互助,内部管理堪比公司级别。
粉丝运营的精细化与分工有其必然道理。
首先,粉丝的个人行为具有自发性,身上却带有偶像粉丝的群体标签,如若出现不当行为,很容易给偶像造成负面影响,并牵连整个粉丝群体,必须得到正确的引导和管制;
其次,与偶像相关的主体与产业日益庞大,经纪公司、品牌方、平台方,各家利益千丝万缕,粉丝们需要一个群体引导者找准舆论风向,抱团行动;
最后,每个粉丝的能力与偏好不尽相同,个人价值体现在不同的领域,需要有人为其找到合理的位置,发挥出最大作用。
调配粉丝资源,从而达到团队最大效益,并不是多数粉头的职业目标。在职业粉头之上,必然有一双资本的手在操纵。对于资本而言,粉丝群体是一种变现的媒介,这股力量必须拧成一根麻绳,为自己所用。
只要一有爱豆相关的活动,经纪公司便会先向粉头放出消息,提前告知时间地点、应援形式等信息,由粉头向下传达,组织粉丝内部“多点式聚集”或规模化应援,撑足偶像的排面,也煽动众人的购物欲望。
还有一个原因,使得资本必须要将粉丝们组织化。为什么呢?因为好管。
当一个人成为群体中的一员,他的很多特质就会发生改变——19世纪群体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如此写道。群体的特征将会覆盖个人的特征,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群体的一份子。
群体的心理有如下的几个特点:
第一,冲动与多变。
当事情突发时,感性往往会压倒理性,情绪与感受被放大,而逻辑与思考被压制。比如明星的代言发布时,粉丝们往往会忽略价格的高低,只在乎是不是我粉的爱豆代言,我买了会不会离他更近一步;再比如明星传出黑料时,大多数粉丝们都会盲目地维护、反击,而不去考虑这件事是否真的属实。而冲动消费与盲目保护都是资本,或者说明星的经纪公司所乐于看见的。
群体的第二个特征,是易受暗示和轻信。
勒庞指出,群体成员彼此间通过暗示与情感传染,会加快无意识个性的显现。这种个性的显现会使其相信别人相信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相信的东西。在群体中,经纪公司更易于去传达思想,潜移默化地塑造粉丝,变成经纪公司希望的任何样子。这也可以解释,粉丝们为什么常常相信他们的爱豆如神仙一般美好,而忘记他们与我们同样生活在这污浊的尘世。
第三,群体的情绪是夸张而单纯的。
群体的“轻信”特征,某种程度上可以加固粉丝的凝聚力,却也使他们变得更加极端。当一个人喜欢上某位爱豆,又遇到另一个粉丝时,这种喜爱就会因共鸣而升温。
因此,我们常常看见聚在一起的粉丝都是狂热且情绪高涨的。在群体感情的狂暴中,个人对自己的言行感知度较低,只会被别人不断煽动情绪,从而使整体达到一个情绪的顶峰。粉丝们失去判断力,思维变得简单而妄诞。经纪公司也正期望着这一点,他们要的,恰恰是这无条件的热爱。
群体的最后一个特质,是偏执而专横,这种偏执与专横体现在粉丝群体的排他性。在饭圈里,就连喜欢同一位明星,都有着统一而清晰的鄙视链:唯粉看不起CP粉,CP粉看不起团粉,更遑论不同偶像的粉丝。粉丝们之间是互不包容的,这种强烈的竞争性来自于当代娱乐圈中激烈的流量竞争。打榜,投票,控评……应援时刻都在网上如火如荼地进行,每一天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流量可以直接反映出一个偶像的咖位和人气,因此粉丝们拼了命在为自己的爱豆去争。
这种“伐异”心理是可怕的,若是青少年将这种特性代入现实,拒绝接受和包容,就会形成极其危险的性格。但资本不管这些,此时此刻,每一个粉丝都是他们指间的棋子,为自己麾下的“完美人设”开疆拓土,所向披靡。
但好在,每一个人都自得其乐,甘之如饴。这就是群体的力量。
被神化的偶像
那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聊天,谈到喜欢的明星。
“姐姐,你猜我最喜欢的明星是谁?”
我的大脑卡壳了一下,实在没料到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想起自己在这个年龄的样子,七八岁……大概在看金龟子主持的《七巧板》吧。我猜她应该是希望我说出这类人的姓名,然而金龟子早已退隐,这个时代的金龟子我又不知道叫什么,只好无奈摇头。
“我最喜欢蔡徐坤!”
我着实吓了一跳。蔡徐坤,那不是我这个年纪才该知道的明星吗?我呆呆地回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又帅,又高,唱歌也好,跳舞也棒,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他没有缺点!”
我说:“傻孩子,他怎么会没有缺点呢?是人都有缺点的呀!”
“但他就是没有。他是完美的。”
小姑娘有点生气,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理我。
我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或许就是爱豆在粉丝心中的形象:一具完美无瑕的肉身,一个只有光明没有阴影的形象,一个被推上神坛的凡人。
前段时间,某TFboys成员被抓拍到抽烟,粉丝们大呼“粉转黑”(从喜欢变成厌恶),开始无下限的诋毁和谩骂。几年前,鹿晗官宣与关晓彤的恋情,朋友圈与微博哀嚎漫天,网友们直呼“无法接受”,甚至传言有人为此献出生命。在饭圈,粉丝以“塌房”一词暗喻自家的爱豆恋爱了,这比喻当真生动而形象。偶像恋爱,犹如地动山摇,房屋崩塌,唯一的港湾顷刻间成了断壁残垣,那种悲痛真是难以承受。
再向前回溯,2009年一代天王迈克尔·杰克逊陨落,据说海外至少有12位粉丝随之而去。这种疯狂的举动在我们看来无异于精神疾病,但就像弗洛伊德所说,所有的精神疾病都不是病,只是你无法理解而已。
若将神化后的偶像代入进去,去想象粉丝的处境与内心,或许能够明白其中秋毫。
神能够抽烟和谈恋爱吗?当然是不能。神是不能够有七情六欲的,他只能博爱众人,永远像太阳一样散发光和热。神又怎么能死呢?他就该长命不衰,与世界同在。因为,他可是神啊!
粉丝过度的崇拜和喜爱,再加上经纪公司刻意引导,在远距离条件下,爱豆的形象就被神化了。她们爱的不再是“xxx”,而是她们幻想中的“xxx”。粉丝们与这个幻想中的人,产生了一种“拟社会互动”的关系,即粉丝对偶像单方面的心理依恋。这种关系是不满于现实关系的补偿或替代,说白了,就是精神寄托。这种精神寄托,使得粉丝将爱豆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他们是榜样、是支柱、是信仰。
没错,信仰。
在旧神已死,新神源源不断的年代,娱乐工业义无反顾地填补了年轻人精神世界的空白,各大经纪公司将粉丝对于偶像的崇拜不断催化,最终成为自己的经济来源与影响力。
对于粉丝们来说,为自己的信仰花一点钱又算什么呢?金钱不过是他们朝圣的路径,于是,他们挥金如土,将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生活费花出去,甚至不惜为此负债累累。
其实,人们对偶像的崇拜,在一开始是有益的。
心理学家弗洛姆表示,偶像崇拜是人们把理想化的幻想作用在现实社会的一种投射,是人们对自己内心世界的重建,对个体的成长具有积极作用。
2016年,新加坡21岁游泳选手斯库林,在里约奥运会100米蝶泳比赛中以50.39秒的成绩击败了菲尔普斯。而8年前,斯库林还只是菲尔普斯一个小小的粉丝。斯库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正是出于对菲尔普斯的崇拜,才促使其不断努力奋进,最终在赛场上打败他。
打败他,就意味着首先要将自己与对方放在同一水平线上。一旦崇拜的对象被神化,后果就不堪设想。
恋爱、抽烟、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粉丝们却无法接受,只因为神明是不被允许的。粉丝这种过度“圣洁”的喜爱,也将偶像变成了绑在神座上的傀儡。
我们无权否定别人的爱与恨,但希望他们在爱与恨之前,都能保持一颗清明的心。
希望他们在看清热爱的对象后再倾注感情,明白偶像在被推上神坛之前,他也是一个人。
是人,就要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三维的、立体的,站在阳光下就会有阴影。而不是遥远神域中的泡沫,风一吹就破灭。
在喜欢之前,先高看自己。或许这样,就不会有人为了追星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殉道者
许多年前,曾读过一本小说,里面描写一幅名为《殉道》的画作。
“惨白的画布上独留一道深红,慢慢延伸至天际,变得浅淡,直至消失不见。”
配文写道:
“从不祈求理解与懂得
揭开欣欣向荣的和谐
梵高割了耳朵
谁是艺术家、谁为画匠”
许多年后,这副从未存在的画作仍然在我心中印象深刻。
人世璀璨,然而对比殉道者的红,是那么的苍白而无力。在艺术之途上,在真理之道上,殉道者留下惊天动地一笔,而后慢慢淡去。更多的人赶来前赴后继,他们留下痕迹,继而又慢慢淡去。
殉道。当我把自己的大脑当作数据库,在脑海中勾勒一个粉丝的画像时,突然想到这个词。
近年来的一系列选秀节目,以《创造营》《青春有你》系列为代表,从百位练习生中选位出道,筑造素人成星之梦,火爆了综艺界,更在粉丝圈掀起大风大浪。在打投榜单中,《青春有你3》的选手刘雨昕,在短短5小时内集资了759万,《创造营4》的选手刘宇,在5小时内获得了344万的粉丝集资,《青春有你4》的余景天,后援会募集到了超200万的粉丝资金。
这些数据,让我们看见练习生背后,站着千千万万希望跳出现世樊笼、飞上枝头尽享人间繁华的粉丝们。这些粉丝大部分也正在现实中挣扎,在自己的路上为未来,为幸福拼搏奋斗着。他们深知生活不易,世人总是枷锁缠身,身不由己。因此,会更希望他们所喜欢的偶像逃离枷锁,获得自由。
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偶像正遭受着社会的“毒打”,在出道的路途上艰难求生时,粉丝们是不能容忍的。他们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类似殉道的狂热倾向——以金钱的牺牲作为殉道的方式,成就爱豆的出道伟业。虽然我无法跳出这现世的泥沼,但我的爱豆可以就够了。
这种殉道之举在群体中极易传播。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写道,在群体里,只要一种情绪和行为是独特的,它就非常容易传染开来,其程度之强,足以让一个人随时准备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
资本也恰恰利用了粉丝的殉道者心理,通过一个又一个素人选秀的节目,获利丰厚。
选秀节目泛滥,随之而来的就是如雨后春笋的练习生。据统计,中国每年至少有15000名练习生在等着登上选秀舞台,尽管名额一共只有两三百。这些练习生被称为“三无青年”,没有未来,没有学历,没有童年。他们在各大娱乐公司追寻那一点几乎不可能的概率,为此葬送掉本该在学校读书,充盈内心的时光。
一个素人出道了,成为明星发光发热,但千千万万未曾诞世的星辰都暗了下去。
殉道无可厚非。在某种意义上,粉丝是无私且伟大的。但他们殉的道,真的是大道吗?
时代英雄与娱乐偶像
5月22日,袁隆平院士在长沙湘雅医院逝世,享年91岁。
送行那天下起了小雨,长沙城的花被买空了。前来吊唁的人们手捧花束,在灵堂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人们撑起黑色的伞,在雨幕中缓慢前行。
我没来由地想,这才是这个时代应该追的星。
三年前,核试验工作者
院士一段在病房中工作的视频在网上被广为流传。视频有6分多钟,画面上的人浑身插满十多根管子,戴着氧气面罩,在笔记本电脑前,费力地移动鼠标,病房中时不时传来微弱的点击声。
他说,“坐着比躺着好,躺下就起不来了。我是搞核试验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只怕没有时间。”
这段视频曾让多少人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院士在风华正茂的壮年时期,在他于罗布泊参与了45次核试验时,我们从不知晓他的姓名。
被娱乐公司刻意塑造的偶像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花”,那些隐姓埋名的时代英雄,才是锦上添花的“锦”。
在为袁隆平送行的队伍中,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无数年轻人,以及心中的星。
做袁隆平、林俊德们的粉丝,也许可以对冲一些饭圈的瘴气,不会被资本牵着鼻子走,或许也可以逃离乌合本性,让内心保持一分平和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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