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秦朔朋友圈
除夕其实应该有点仪式感,除了家庭聚会和守岁等传统仪式之外,其实也应该有些自我生命成长的仪式感。
这里介绍几个特别的:
唐代诗人贾岛,每年除夕有个习惯和仪式,就是把自己一年中写的所有作品放在案几上,点上香, 斟一杯酒,恭敬地叩拜,告诉神明,“此吾终年苦心也”,意思是,“这是我一年来苦心经营的作品”。这是感谢灵感和天启吗?感恩老天赏饭吃?这个生命仪式感,挺有趣,我们也可以借鉴下。
汉代科学家张衡,浑天仪、地动仪的发明人,他认为除夕是观察天象最重要的一天,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还是在观察天象。
郑和也是啊,他七下西洋总计28年,有24个除夕是在海上或海外度过的。
其实,每个人如果有个长长久久的事业,每一天都是节日,每一天也都是普通日子。年岁越大,越发现,普通的日子是最美好的日子,普通的感情是最好的感情。任凭世事变化,内心鱼鱼雅雅,将每个觉得特殊的日子、痛苦抑郁的日子,也当成平常日子吧。在哪里过年也都一样。
鲁迅也是啊,他觉得“殊无换岁之感”,跟往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每年除夕他都要抄录碑帖、吟诗赠友、谈论文学或国家大事……孺子牛真是孺子牛。
古代诗人、词人、剧作家们都喜欢在除夕写东西。比如陆游的那首著名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是永嘉二年除夕写的;
汤显祖那首《过年》“华年当此夕,儿女足喧阗(tián)。尽烛延亲客,长筵奉祖先”,描写的就是他每年除夕,都要点蜡烛,陈列供品,祭奠祖先。
而苏东坡呢,也特别喜欢在除夕写东西。写什么呢?
比如《守岁》——“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苏东坡想了一个很好的比喻,说逝去的年岁就像游向幽壑、势不可当的长蛇,而守岁,就像企图抓住它的尾巴,纯属徒劳无功。全诗表达了他想念他的弟弟,想要建功立业,并感慨年华易逝的心境。
除了《守岁》之外,还有《馈岁》和《别岁》,这三首诗是苏轼在1062年(嘉祐七年)冬末写的组诗,当时他27岁。馈岁,是歌颂故乡习俗,叹无人共举乡风,一种无法遏止的思念家乡、思念亲人之情;而别岁呢,听起来就比较酸辛,但那是苏东坡,越酸辛越要幽默作陪。
又比如《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其一)“南来三见岁云徂,直恐终身走道途。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醉后饮屠苏。”(其二)
那一年,苏轼奉命往常州、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赈饥,忙忙碌碌了七个月,不知不觉到了除夕,那天晚上他在常州城外运河边度过的。前面的诗句写得非常悲愁,但他是苏东坡呀,他的超迈之处在于,从残灯的一线光亮和小舟的一夜托身里,都能感受了一丝的温暖和美好。
所以,除夕加班的各位,加班奋斗算什么呀?没啥。总要从所有事物中看出一点好来的。
苏东坡就是这样——在我心中,天下皆好人好事,大概就是这样的理念一直在贯彻。
宋神宗熙宁六年(1072年),37岁的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熙宁变法”,被贬离京,出任杭州通判。这一年的除夕,他是怎么过的呢?
是跟罪犯一起过的。
对,你没看错,按大宋律例,腊月三十,州府签判照例要到监狱给犯人点名,因为这差事一般不能由别人代替。从那一年起,苏东坡的漂泊流离感是加剧了。
转眼是绍圣三年(1096年),61岁的苏东坡已经被贬惠州三年了,那个除夕,他写过一首诗,叫《除夕,访子野食烧芋,戏作》:
“松风溜溜作春寒,伴我饥肠响夜阑。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
这里的故事有两个版本,其一说,除夕一起跟东坡吃芋头充饥的是道士吴复古,此时的他已经93岁了。吴复古可不是一般人,其父吴宗统为翰林院侍讲,他则当过皇室教授。
这对我的影响特别大。两个老人,一个93岁,一个61岁,他们什么富贵荣华和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什么生离死别没有尝过、悟过、凝练过、升华过,最后在最朴素的生活场景里,能够把“现实的寒”转化成“境界的暖”。
我总觉得我去年失去了很多东西,总觉得很恍惚,内心有很大的缺失感、空虚迷茫。过了几个月,虽然内心的伤口依然在,但我觉得,我能直视我的人生了,突然觉得可以从不同角度、或者更大的角度去看待了。生命是一个过程,不可能处处有顿悟,要反反复复、忍受平庸、善待困境地去感悟和理解。
我对事物的理解,因为切身痛苦的感受有了包容性和多样性。我现在大概是懂得如何疗愈抑郁的自己了。每周日我都会去看一个中医,那是个台北人,现在已经定居大陆,态度特别好,看得特别仔细,把过脉都知道你是否晚睡,这让我接受了我以前不怎么接受的中医。看完中医,然后我会去一公里之外的龙华寺,去的次数多了,才发现,你每次总有新的发现,总有新的感悟,你终于知道,你在庙里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安放你的日常心情,可以看书、吃斋,一个人也过得那么丰满。
有一天下午我还研究了点上香礼佛的仪式,哇,看见了一个丰富又美妙的世界观,极大地开拓了我的思维。比如,拜佛的时候实际上一个人就是一支巨大的队伍,要率领无数历生父母眷属冤亲债主;又比如,你点的香其实不是香,那是让你去虔诚观想鲜花、佛灯、净水、水果、鲜花、茗茶、奇珍异宝等等世间美物之用,你点的不是香,也不是寂寞,是想象力和属于你的大千世界。
还有就是对我写文章有帮助的诗句,比如有一句需要默念的:“我此道场如帝珠,十方诸佛影现中。”哇,写东西就应该经常把一个句子当作珠子里面折射出无数令人联想的最珍贵的事物。另外,光是一句“十方三世”就足够拓展你思考问题的边界,你此生的那点困惑和困境算什么?佛学,不是去求什么,而是去学什么。苏东坡也熟知佛道之学,我大概知道,他的思想为什么没有什么阻碍和诸多妄念了。
这首诗,坊间不知为何还有一个版本的解释,说这是苏东坡与忘年交张先一起吃的。我们不论真伪,试着也聊几句。张先是个奇人,一生都富贵,仕途也得意,一生风流,八十岁还娶十八岁小姑娘为妾,还生了两男两女,据说他最大的孩子和最小的孩子之间相差60岁。苏东坡跟他是忘年交,“一树梨花压海棠”就出自苏东坡讥讽张先的诗句,意为“老牛吃嫩草”。
自然这首诗也有别的解读,据说芋子、牛粪和懒残都来自晚唐袁郊写的《甘泽谣》。懒残是唐天宝年间衡岳寺的僧人的别号。唐中期著名政治家李泌在寺里读书,认为懒残非凡人,看到他正在用牛粪烤芋头,就去攀谈,懒残把剩下的半个分给李泌吃,然后对他说:“慎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果然李泌当了十年宰相。所以,这首诗既调侃了张先居然除夕请吃芋头这么简朴,又把芋头的美好寓意牵引了出来。看出来了么,任何事物,苏东坡能看好多面,并且居然能把截然不同的两面都合并得如此好。
总之呢,人生之事,真的应该从不同角度去看。看起来是人生绝谷、悲惨境地,有时候却有转折和契机藏着;而另一些所谓大好事,其实也藏着很多祸患,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会像黑天鹅一样飞来。要像苏东坡一样,无论如何都能从万人万事总看出一点好来。即便是发生了一件无力回天、无法挽回的事情,你也要告诉自己,还能怎么坏呢,老天已经把你放进了一个相对静态的空间里,内心里守着自己便好。
牛年来了,“苏东坡”说的,都会好起来,就算不好,也要看出个好来。愿大家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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