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迷恋白银

  徐瑾

  银,白金也。《说文解字》中如是说,白银是价值仅次于金的贵金属。

  对比西方人对于黄金的迷恋,国人对于白银可谓念念不忘,国人为何如何迷恋白银?从古至今,中国历史上对于白银的偏好几乎随着时间日益加深,而白银成为中国本位货币的艰难历程,恰恰也隐藏着中国历史大变迁的隐秘纬线,这也是我近年转向货币史并撰写《白银帝国》的原因,货币历史如此重要,绝不仅仅是阴谋论可以涵盖,我们如何看待货币,其实也是我们如何看待历史乃至自身。

  白银在中国上古时代已有出没,从考古来看殷商时期就用银贝等物, “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 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这里的“白”,也就是银。银在春秋战国已经具备货币部分职能,目前能够找到当时的各类银贝等货币出土。即使如此,五代之前银更多作为装饰赏赐,在秦汉之间银并不作为主要支付手段,“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镒名,为上币;铜钱质如周钱, 文曰‘半两’,重如其文。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

  从“不为币”到最终的法定货币,白银在中国的货币化历程不无曲折。中国战国秦汉时期,更多用金与钱,进入六朝、隋、唐是钱帛并行, 宋、金、元至明初是钱钞流通。五代后白银才开始逐渐用作支付,两宋后白银逐步进入民间,与钱并行使用,直到明代中晚期,白银正式完成在中国的货币化。从此之后直到 19 世纪 30 年代,这 500 多年间,中国经历了大小战争,浩劫无数,始终固守白银,其间银两和银元通用。

  我在《白银帝国》中对比中西货币史,从一开始中国与西方的货币制度就呈现出不一样的特点。古代西方小国林立、国际贸易发达,虽然一国之内国王可以规定何为货币、价值几何,这些规定却无法在其他国家疆域内使用,真正能够被国际市场接受的流通物,从很早开始就被锁定为贵金属铸币。早在公元前 7 世纪,小亚细亚的希腊小国吕底亚就已经开始铸造固定总量、标明价值的金银合金铸币(而中国迟至清朝末年才开始白银铸币), 从此塑造了西方货币史注重贵金属铸币的路径。

  相比之下,在明朝中期之前,大部分时间内各种贱金属铸币(铜钱、铁钱)构成中国货币的主要形态,中间间杂着货币史上的早熟传奇,即北宋到明初 400 余年最终失败的纸币试验。回顾货币史,通胀和通货紧缩在中国历史上交叠出现,政府不时地受到诱惑,以虚值大币或者轻薄恶滥铸币方式大肆搜刮,民间则以私铸、停用恶币等方式反击, 虽严刑峻法亦难禁绝。最终而言,其结果则是,即使帝王意志亦需接受市场检验,从半两钱、五铢钱到开元钱再到宋代铜钱、铁钱、纸币,中国钱币命运难以与王朝兴衰相隔离。

  即使白银在明中期得以货币化之后,白银在中国大部分情况之下作为称量货币使用,而非西方早已习惯的铸币方式。从古代银两形态来看,隋唐以前称银两为银铤、银饼或银笏,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古代“铤”通“锭”,从宋代开始一般称呼银铤为银锭,而把银锭叫作“元宝”始自元朝,据说元朝至元三年(1266 年)以平准库的白银熔铸成 “锭”,重量达 50 两者叫元宝,即“元朝之宝”的意思。刚开始元宝不单用于银锭,也出现在铜钱上,但后来成为银锭的通称。大体而言,从汉朝到明清,银锭开始由圆饼形逐渐向长条形发展,随后是束腰形,最后发展成元宝形。

  这种发展,有钱币学家认为更美观,也有人认为不 方便,是一种倒退。至于银元,中国自制银元之前,银元基本源自海外银元,所谓“外洋”。 作为称量货币的白银,不仅成色和品质需考察,而且各地换算方法林立,使用并不方便,直到民国“废两改元”才算正式全面以银元取代银两,白银得以以制币形态流通。此外,我在《白银帝国》中梳理中国货币历史,发现虽然有各类当 铺、银铺、钱庄等金融机构,但是长期没能发展出现代银行体系,对于中国信贷体系的深化乃至现代国家转型拖累甚深。

  细究中国货币史,可以发现其形态变迁与制度发展均离不开特定的历史变化,而货币的变迁背后对应着帝国的进退,这也是我近期写作《白银帝国》的初心。历史细密经纬之中, 白银始终是一根连绵不绝又隐匿无比的线。要重新认知中国货币史,把握白银在中国货币化的关键进展,就必须结合经济史、政治史、财政史、军事史等研究,从更大的视野重新审视中国历史。换言之,理解货币必须在货币之外,其前提是重新厘清中国历史的关键脉络。

  (作者为青年经济学者,近期出版《白银帝国》,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

  作者为青年经济学者

责任编辑:陈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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