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8月21日00:25 经济观察报

  英军谍报官雅江探险记(二十一)

  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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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8-22

  丁力

  1913年11月1日,贝利(本系列连载主人公)继续西行,翻越海拔5389米的霍拉。“霍”即“霍尔”,译者省略了“尔”。“霍尔”指蒙古人。这个山口现在叫霍尔朗,“朗”应该是“拉”的当地发音,或有家乡口音的汉人的音译。贝利说:这一天“是我们旅途中最糟糕的一天,还不如刚开始通过杳无人迹的山谷到金珠的路好走”。金珠山口在墨脱县,在贝利旅行刚开始的路上。在上山的半山腰上,他们在一个主巴人的茅屋里吃午饭,看他如何做奶渣。

  贝利还记下,在这个寒冷的地方,有温泉从山谷两侧流下来;一个有六十头牦牛的商队向错那运盐巴。在霍尔山口,他们离开西巴霞曲(雄曲)流域。

  攀登霍尔山口的最后5公里多“异常陡峭”。贝利说:“从山口回头,能看到一点湖面,他们称为拿日雍措。天冷极了,还下了点雪。我没有因此停步,但摩斯赫德决定在山口等着绘图,他希望天气转晴。”“错那”的意思是湖的前面。从拉萨、山南到错那,县城在拿日雍措的前方。现在通往错那的大路从下面的拿日雍措边上经过,行人不必再翻越霍尔山口。

  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贝利都看到大量的野生动物,但没有盘羊。下山后,他回头向霍尔山口望去,发现山口被暴风雨遮蔽了。他没有等摩斯赫德,继续下行,到了加沃(甲坞)。现在从霍尔山口下来,第一个村庄叫塔嘎,但要先经过塔嘎村北边200多米的甲坞居民点。贝利说,“加沃是雪线以下的一个相当规模的村庄。”他应当指整个塔嘎村。他进村的时候天色已黑。到了九点多钟,摩斯赫德和他的苦力才到。

  很快,他们发现摩斯赫德的人少了两个:一个苦力和女向导。将近半夜的时候,打着火把出去寻找他们的人回来了。两个失踪者已经死在山的上方,是被冻死的。在山口被冻死,即使在数十年之后交通便利多了的西藏也不令人惊奇。

  在等待搜索队的消息时,贝利和摩斯赫德坐在冰冷的屋子里聊天。贝利在这一天见到149只“野羊”,而摩斯赫德见到另外40只。他们还讨论:今后的路怎么走?“加沃人属于哪个宗管辖?”贝利说:“这些,都是我日复一日在日记中写下的情报,很有用处。”贝利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实际上,他们已经进入错那的地界。塔嘎村(甲坞)今属错那县曲卓木乡。乡政府在塔嘎村的下方,有800多亩千年沙棘林。

  他们测得塔嘎村的海拔是4570多米。第二天,在离开塔嘎之前,贝利去看了寺庙,一个只有四名僧人的小寺。可是,“他们拥有一个近一千一百本经书的经房,其中三十本是成卷的大部头书,有十八英寸那么宽。”18英寸等于45.7厘米。贝利没有说寺庙的名字。这个寺庙叫塔嘎寺,始建于1489年,文革时被毁,1984年重建。我想知道的是,贝利看到的珍贵经书还在吗?

  从塔嘎村开始,他们的前进方向由向西转而向南,进入娘江曲流域。贝利说:“从今往后,我们每天下行,就越来越接近印度那烘烤般的热天。”英国人难以忍受印度的炙热,但仍把次大陆变成他们的殖民地,似乎没有理由。在错那的高原上,“天气仍旧十分寒冷,整天冷风扑面”,但贝利并不着急回印度。他既不喜欢印度炎热的天气,也不喜欢枯燥的坐班工作。

  10月2日,他们走到洞嘎,途中经过现在乡政府所在的曲卓木村(贝利没有提到这个地方)。在贝利书中的简单路线图中,标有洞嘎宗,但书中的文字却说是郭尔宗。他还向郭尔宗宗本讨要乌拉。在他的附图中,“郭尔”是“洞嘎宗”下方大约7公里的一个小地方。我没有查到今错那县境内曾经设有洞嘎宗或郭尔宗。错那县是在1959年由错那宗和德让宗合并而成,而洞嘎是曲卓木乡的一个村子。

  在现在朗县境内确实有过一个洞嘎宗,宗治在今洞嘎镇,后来与朗县合并。贝利曾经走过那个洞嘎宗。那个洞嘎宗和朗宗都在雅鲁藏布江边,两宗之间的山迫使雅江绕了一个马蹄形的弯。当时,贝利没有沿着马蹄形拐弯到朗宗,而是从洞嘎宗取直线翻过山口,直接到了朗宗,因为他听说沿江的路太难走。

  书中的附图没有标明朗宗的洞嘎。几户人的村庄他都有详细记录,却遗漏一个宗(县)的所在地。他的书中也没有朗县洞嘎的英文拼写,所以我不知道这两个“洞嘎”的拼写是否有差别。地名重复在西藏很常见,如堆龙德庆县政府在东嘎镇,其实也可写为洞嘎。但那是县(宗)以下的地方。我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不太相信,在同一时期,在不同地方,西藏有过两个洞嘎宗。

  11月3日,贝利到了让,在今错那县城以西10多公里的一个村子。贝利说:“为了克服常常遇到的召集乌拉的困难,我们答应,如果牦牛能早点到来,就给让村人八个章嘎。结果,太阳一出我们就出发了。”乌拉是西藏百姓无偿提供的差役,如为过往官员驮运、背运行李。章嘎是西藏当时的货币。贝利此前也说过,他会给乌拉苦力一定的报酬。但乌拉如此爽快地为他干活,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一天,他们走了17公里,到了勒,即现在的错那县勒乡。在从达旺去错那的上行路上,他们已经走过一次勒。后来的麦克马洪线穿过勒。

  11月5日,他们没有住在村子里。天黑的时候,他们在一块野地里扎营。贝利在旅行记录中写为“营地”,海拔高度是1676米。贝利说:“天气这么暖和,我们无须搭帐篷。两天之内,我们从冬季进入了夏季。”这时,他们已经在后来的麦克马洪线以南。

  帐篷比农家更舒适,比旅馆更干净。在野外工作的时候,我们即使暂时回到城里,只要天气适宜,也更愿意扎营,避免住进肮脏的小旅馆。我们多次到阿里的狮泉河镇,有一次是在夏天。我们在镇子边的狮泉河峭壁上各自搭起帐篷。我们刚从藏北无人区出来,睡袋、衣服都很脏,但那是我们自己的脏,不必在小旅馆中分享以前客人的脏。

  11月6日,贝利在路上超过了去印度做生意的人。在从勒——现在的边境乡,向南走了两天之后,贝利到了桑隆。他说:“我们留宿的桑隆位于娘姆江右岸的山坡上,在娘姆江与达旺河汇合处的上方。田野里长着稻子、桔子树和芭蕉。次日,我们从桑隆下行六英里,穿过不丹与西藏的边界,一条小而干旱的河道。河道没有名字。我们前行一英里,到了第一个不丹村庄。”

  贝利所说的这条不丹和西藏之间的“边界”是有争议的,下面将说到有关历史。这里的重点是麦克马洪线。

  麦克马洪线经过勒。从勒到桑隆,贝利沿着娘江曲向南走了两天。现在,印占藏南和不丹的边界就在娘江曲和达旺曲的交汇处。桑隆的纬度比达旺还要靠南,比西山口的纬度也更南一点。贝利通常把住宿地点作为当天内容的小标题。如果是露营,他就写成“营地”。这一天的小标题是“桑隆”,说明他住在村子里。他没有提到村子和村民,但田野里的稻子证明桑隆是一个村庄,不是无人的大山,更不是无主的土地。

  在上一个月,贝利从达旺向北走的时候,他是先沿着达旺曲向西下行到龙拉,然后再沿着娘江曲北上。这时,他顺着娘江曲下来到了也在两条江汇合处的桑隆。龙拉距离河道还有一小段距离,在娘江曲的左岸,而桑隆在娘江曲的右岸。两地隔江相望。从龙拉沿达旺曲继续向下走,就到了不丹的扎西岗宗。

  1962年解放军占领达旺之后,山南军分区的一小支部队前出到龙拉以下的两条江的交汇处。那里有路通向娘江曲右岸,过江即到桑隆。

  2015年有报道说,印度要求不丹允许达旺经龙拉到印度的公路通过不丹的扎西岗宗,如此可减少200公里里程。印度总理莫迪访问不丹时正式提出这一要求。不丹考虑到中国的感受,还没有做出明确答复。1962年印度在克节朗的一些溃兵就逃入不丹。

  从达旺经过西山口(色拉)到印度早有一条公路,也就是解放军在1962年切断的印军长蛇阵。这条公路的地形复杂,所以印度想另辟蹊径。印度在藏南的军事交通现在仍然依赖飞机和直升机,在前线修建了一些降落场。但喜马拉雅山气候多变,降落场时常关闭。

  桑隆还不是贝利认为的西藏边界。他说,他和摩斯赫德从桑隆继续向西偏南走了6英里(约9.7公里),才走出西藏地界。

  这个事实说明,至少在达旺地区,后来的麦克马洪线没有采用贝利和摩斯赫德画的“边界”。在英国代表麦克马洪和西藏地方代表夏扎伦钦签字的西姆拉条约附图上,两人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笔。在达旺这一段(以及其他几段),麦克马洪线却只有红线,没有蓝线。这说明,不仅中国中央代表陈贻范没有正式签字,英国和西藏地方在达旺等地段的“边界”可能也没有取得共识。这是英国官员后来篡改《艾奇逊条约集》相关部分的原因。

  从附图可以看出,附图在印制的时候只有英文,藏文是作为英文地名的翻译用手写上去的。图中没有中文。显然,附图是在陈贻范拒绝签字之后专门为夏扎伦钦临时制作的。

  麦克马洪线的绘制不仅仅是英国单方面的行为,有些地段可能是英国人在事后填上的,更不用说条约本身就是非法的。

  麦克马洪线在云南贡山县的那一段,已经超过西藏地方政府的管辖范围,造成这条线多重非法。《无护照西藏之行》是贝利根据他在藏东南的日记写的,首次出版于1957年。作为麦克马洪线测量图的提供者之一,从1914年到1956年完稿之时,他一定熟知在这条线上发生的所有大事。在后来的那些争端发生之后,他仍然没有在书中修改他当初对西藏“边界”的想法。这可能是因为英国在那时已经撤出印度,作为英国人,他没有必要为印度抛弃自己的诚实。贝利的文字充分证明他和摩斯赫德没有把“边界”画在后来人们知道的麦克马洪线的位置上。

  在现在的地图上,娘江曲和达旺曲汇合后流入不丹的最初走向是西略偏南,向南不超过20度角,而在附图上却呈50度以上角向西南方流。这说明附图的准确性很差,同在一张地图上的麦克马洪线也肯定有大的误差。因此,仅仅从绘图技术方面说,这张地图也不能作为划界的可靠依据。

  与1914年的地图相比,现在地图上的不丹东南部扩大了。这是因为印度在1949年对不丹做出让步,在两国签署的条约中把那一部分让给了不丹,同时规定不丹外交接受印度的指导。西藏地方政府与不丹政府在1715年签订的条约规定,这里是西藏的土地,而且远大于印度让给不丹的面积。在历史上,这里属于达旺寺管辖。

  虽然麦克马洪线只在最西端搭界不丹,但西姆拉条约附图上的不丹东部边界至少反映了英国印度殖民当局当时的想法,而印度的退让,则证明他们对印度东北边界的想象是很不确定的。

  贝利说,西藏和不丹的边界是一条小河。在喜马拉雅山区,人们都生活在河谷地带,不会去攀登英国人单方面当作画界依据的“分水岭”,也就是山脊和山峰。在藏南地区的北部,河谷的海拔高度大都在4000米左右,谁会去海拔6000米以上、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山脊上种植、放牧、打猎和生活?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口在海拔5000米左右,一年有几个月大雪封山,翻越山口都可能被冻死,更不会有人居住。至于比山脊更高的山峰,留下足迹的只有偶尔登顶的登山爱好者吧,而当年这项运动还没有兴起。

  不丹的起源较晚。近现代不丹的建立者是一位来自西藏的主巴噶举派喇嘛。

  噶举派(白教)有“四大”支系,帕竹噶举是其中之一。帕竹噶举曾长期掌握西藏的政教权力,噶举派的“八小”支系都从帕竹支派传出。前面说过,以苦修著称的主巴噶举是“八小”之一。1158年,多吉杰波在山南的帕竹(在今桑日县境内)建立丹萨替寺,传授大手印教法,得到朗氏家族的支持,形成帕竹噶举派。1208年,朗氏家族的扎巴迥乃担任丹萨替寺的座主。从此座主之位在朗氏家族内部世代相传。1351年,元朝封帕竹噶举的首领绛曲坚赞为大司徒。七年之后,大司徒绛曲坚赞废除了萨迦本钦(首领),帕竹噶举由此取代了萨迦派在西藏的统治地位。

  扎巴坚赞(1374-1432年)是帕竹政权的第五任第悉。第悉又称第巴,是首领、酋长的意思。宗喀巴(1357-1419)早年有一段时间在丹萨替寺学习和讲经。部分由于这个因缘,当宗喀巴在38岁时创立格鲁派(黄教)时,得到扎巴坚赞的大力支持。

  扎巴坚赞去世后,朗氏家族发生内乱,逐渐衰落,权力落入家臣仁蚌巴的手中,西藏的权力中心也随之由乃东转移到日喀则。仁蚌即仁布,现在的日喀则市仁布县。

  100多年后,仁蚌巴家族又衰落。1565年,官员辛厦巴才旦多吉推翻了仁蚌巴的统治,占据了后藏。此后权力在辛厦巴家族中传承。才旦多吉的孙子彭措南杰自称藏王,人称藏巴汗。“藏”指以日喀则为中心的后藏地区。藏巴汗发兵进攻前藏,以及信仰主巴噶举的阿里和不丹,势力迅速扩大,成为西藏的统治者。

  藏巴汗是噶玛噶举派的信徒。他压制正在兴起的格鲁派,还在四世达赖圆寂后禁止寻访五世达赖。两个教派双方发生武装冲突。1642年,五世达赖喇嘛引来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的骑兵,打败了噶玛噶举派。彭措南杰的儿子、藏巴汗丹迥旺布被杀。格鲁派从此掌握西藏的政教大权。

责任编辑:李坚 SF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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