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疯长

2015年06月24日 23:06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微博 收藏本文     

  即使资本愚蠢,影人应该聪明

  什么是好的模式?它不仅仅是天量盈利和财富的积累,

  更是带领一个行业从一个阶段跨进到另一个阶段,并为其他行业学习和复制

  文/山旭

  无论有怎样的批评,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叫IP的东西正在重塑中国电影行业的生态。

  比如,上游公司挟版权优势转型,第三代电影公司由此诞生。还有从小说作家等转型而来的新生代导演,使这个传统职位在向产品经理演变。

  IP,是英语“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缩写,直译为“知识产权”。它可以是一本小说、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一个形象。

  与之相连的是泛娱乐、衍生等词汇。美国迪士尼是当下中国人学习IP运营的样板:依靠米老鼠等深入人心的形象,不仅产生了动画电影,还有人类史上最成功的主题乐园,玩具、服饰等衍生产品所创造的利润远远超过电影票房。

  但是,现在连好莱坞也在惊讶万分地观察中国IP产业的急速扩张。

  毕竟,他们还没有过因一个歌名就投入上千万元资金打造电影的经验,也很难理解,编剧和作家为何可以在“旋转门”中反复变身。

  而在中国打造IP的模式中,作家、作曲家、作词家,可能因为一部小说、一首歌曲而成为导演乃至制片人。

  IP的疯长一体两面。

  假如批评它,肯定可以用上“虚火”“一窝蜂”“资本盲目”等词语。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至少引起了对知识产权的尊重,丰富了电影创作的队伍,提升了从文学到音乐等一系列文化产品的价值……

  眼前的问题其实是——它是不是能够更快推动中国电影的工业化进程。

  经过十多年高速增长,中国早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电影消费市场。但电影创作和生产较所谓现代化、专业化还有很大距离,仍被称为“作坊式电影”。

  在这个圈子里,上一轮冲击无疑是热钱的涌入。有人说它延续至今,带动了演员、导演身价的高涨。但另一方面,来自其他领域的投资者用非传统的方式和手段改造着中国电影行业,虽然这个改变目前并不明显。

  IP热不同。它首先改变了剧本的生产流程:传统编剧们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职业危机。

  还有整个电影产业的生产组织模式。显然与来自煤炭行业的“傻钱”相比,BAT这样带有国际化视野的互联网公司入场,不只会推高版权价格。

  但是当潮水退去,这些改变是否可以让中国电影走上健康的产业化轨道?

  从1978年以来,中国人创造了很多新事物、新模式。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什么是好的模式?它不仅仅是天量盈利和财富的积累,更是带领一个行业从一个阶段跨进到另一个阶段,并为其他行业学习和复制。就像一部经典电影带领观众从一个世界旅行到另一个世界,领略生命的精彩和生活的魅力。

  IP热的到来,是不是也带来了这样的机会?

  资本既聪明又愚蠢,而电影人应该更清醒、更聪明。

  IP大战:资本皮鞭下的狂奔

  现在行业最流行的方式是把版权打包拿出去,“转个圈,吸引投资”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高海博/北京 上海报道

  一部《鬼吹灯》,几乎让中国的影视巨头全部加入战局。

  陆川导演的《鬼吹灯之九层妖塔》与乌尔善执导的《鬼吹灯之寻龙诀》,将在2015年下半年先后上映。前者背后是中影与乐视影业,后者身后站着华谊、万达[微博]光线传媒

  “鬼吹灯”系列的作者“天下霸唱”(本名张牧野)也很忙。在把《鬼吹灯》话剧改编权授予博纳影业的同时,他还将另一本作品《鬼不语》的影视改编权授予博纳影业,将《天坑·鹰猎》的电影改编权授予唐赫影视。

  新华出版公司副总经理吴凤未笑称,2015年是“天下霸唱年”。她的公司也在制作一部关于“鬼吹灯”的网剧。

  卷入“鬼吹灯”三个字里的投资早已超过亿元人民币。行业人士把这种方式归结为:IP开发。

  从10万到200万

  “《鬼吹灯》当时卖了40万元,如果放到现在,我是不会卖的。”阅文集团副总裁罗立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他也许会直接投资电影。

  如果没有IP开发热潮,这样的假设并没有意义。但当下,小说、游戏、电影甚至主题公园都在以“IP”的名义广泛讨论。

  IP是什么?它可以是一部小说,一款游戏,一个人物形象,甚至是一句网络流行语。

   《鬼吹灯》就是最明显的例子,经历了从籍籍无名到“爆款”的过程。

  2006年,“天下霸唱”还是盛大旗下的起点中文网签约作者,每天以5000字的频率在平台上更新网文。阅文集团统一管理和运营原本属于盛大文学[微博]和腾讯文学旗下的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潇湘书院、红袖添香等网文网站。

  对于当年的40万元,罗立感觉诧异:他不太理解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权还值这么多钱。当时的市场价格是5万元一部,大多被版权运营公司拿走。

  即便到了2012年,价格也没有多少变化。

  中汇影视文化传播公司(以下简称中汇影视)副总经理陈有方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中汇影视CEO、时任盛大文学CEO侯小强[微博]曾经拿着一本名叫《史上第一混乱》的书,四处兜售,“给过光线、新丽传媒,但大家嗤之以鼻”。

  当时这部作品的价格只有10万元。而一年之后,儒意欣欣影业执行董事柯利明用了200万元才拿到手。

  当资本以攻城略地的姿态进入IP开发时,改变开始了。

  腾讯旗下的腾讯互娱是最早提出IP战略的中国企业。在腾讯集团副总裁程武眼里,迪士尼是他们的目标,他希望通过文学、动漫、游戏、影视等领域的互通,打造出属于中国的超级IP。

  阿里也不甘落后。在阿里文学的发布会现场,阿里文学总编辑周运的PPT中,几乎每一页都带着IP。

  罗立在阿里文学成立之前接受本刊采访时表示,他乐于看到行业竞争,在阿里之前,也有百度[微博]文学凤凰文学出现,雷声大雨点小,“阿里有什么,有钱?可既没有成功案例,也没有版权资源,我们还担心什么呢?”

  第三代影视公司崛起

  只是由此,影视公司对于上游版权的需求到了近乎饥渴的程度。

  “很多有名气的作家手里还只是有个概念,就被影视公司预订了。”吴凤未告诉本刊记者,几乎每天她都会收到各种影视公司的电话,希望购买版权。

  吴凤未介绍,新华先锋在版权上的模式分为三类:图书版权的直接买卖、改编剧本的买卖、影视剧的共同开发。

  作为内容所有方,它们最有机会进入影视制作行业。和新华先锋一样,凤凰联动影业、中汇影视都是由上游文学版权公司转型成为影视制作公司。

  “时代变了。”在陈友方看来,它们将成为第三代影视公司。

  按照他的划分,第一代影视公司是依靠大导演与明星工作室兴起,类似华谊兄弟;第二代则是万达与光线,它们的核心竞争力在于发行渠道;第三代依靠的是“内容”,即IP。

  但是,中汇影视最初的打算并非影视业务,而是运营版权。2013年,依靠侯小强在行业内的资源,中汇影视与大量作家签约,其中包括因在微博上写睡前故事走红的张嘉佳。

  张嘉佳所写的故事收录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版权买卖全部由陈友方的公司负责。他告诉本刊记者,自己只留下一个故事,其他全部售出。

  为何不自己做?陈友方说,“开价太高”。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个名字加上一个很短的故事,最终成交价为200万元。

  不过,“买方用这个IP,很容易就能拿到一亿元融资。”陈友方说,这部电影虽然不用这么高的投资,但是市场与资本是认可的。

  《鬼吹灯之寻龙诀》制片人陶昆同样买了张嘉佳的版权,但他不喜欢用“IP”这种说法,“最开始大家讨论IP,我以为是IP地址呢。”他有些自嘲地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在他看来,购买文学版权是一早就有的事情,很正常。他反问:当年张艺谋买莫言、余华的小说,算不算IP呢?

  陶昆所在的影业公司与“天下霸唱”共同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它们先购买“天下霸唱”的小说版权,然后放到共同成立的公司一起开发。

  “这样对作家更公平。”陶昆告诉本刊记者,现在行业最流行的方式是把版权打包拿出去,“转个圈,吸引投资”,作家入股,“转的过程自然是仁者见仁的事情了。”

  能够形成的共识是,作者的分量越来越重。陶昆有些无奈:“你说作者颜值又不高,去站什么台呢?”

  他担心这样不仅会消耗作者的创作时间,作者还可能会被过度消费。

  作家很忙

  “确实,作家很忙。”罗立感叹道。

  除了站台之外,更多的网络小说作家开始转入编剧行业,在陈友方、吴凤未的公司都有大量编剧由小说作者转变而来。

  陈友方介绍说,大多数作者都有强烈的意愿去做编剧,但现实问题是,作家与编剧属于两个不同的领域,这样的转换需要时间。

  他们选择的方法是培训与练习。

  中汇影视选择与外部导演成立工作室,将作者、内容与工作室绑定,让职业编剧带着作者成长。

  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小说作者补充到编辑阵营,同样是电影市场与观影人群的要求。

  陈友方认为,电影市场的飞快增长,导致电影编剧的内容生产严重不足,网络文学正是一个巨大的内容池。另一方面,中国电影的观众多是“85后”,要求电影市场提供对应的内容。

  《左耳》的编剧正是小说作者饶雪漫。

  《左耳》制片人孙永焕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饶雪漫做编剧是我们要求的。”他认为从人物走向与具体细节,原作者本人会更了解。

  这就涉及平衡:超级流行的网络文学作品改编时,如果完全脱离原创作者,可能会直接面对几千万读者的不满。

  在制作《鬼吹灯之寻龙诀》时,陶昆把“天下霸唱”与编剧凑在一块讨论剧本,因为“整个世界观是他的,一些桥段场景设置也需要他的构想”。

  在海南的酒店里,“天下霸唱”在窗户玻璃上描绘墓穴入口,美术出身的乌尔善则构想绘画,整块玻璃最终就像是概念图。陶昆打趣地告诉本刊记者,当时服务生都有点含糊了,问“你们不是盗墓的吧?”

  作家参与自身作品改编,无论是从情景设置还是对后期电影营销都有不少带动作用。在陈友方看来,《万物生长》票房偏低的原因是没有把作者冯唐带入到电影营销中。

  北京新影联责任有限公司总经理周铁东将这种方式称作一种“开发流程”,跟创作本身已经没有太多关系,因为“网络小说在文学阶段培育了一批目标用户”。

  “这对资本来说更安全更便捷。”周铁东说,“资本是挣钱来的,没那么多耐心,有专业编剧做提升的话,电影本身就不会变成垃圾了。”

  情绪还是故事

  《万物生长》的制片人方励与周铁东对于IP的看法一致,他表示:“我对IP不感兴趣,IP跟电影没有半毛钱关系,跟怎么卖东西有关系。”

  陈友方回忆,他曾在昆仑饭店特意找过方励,希望合作。方励对此并不“感冒”,他希望做自己的东西。

  归根结底,这是两种思维的碰撞。

  传统导演、编剧大多是“作品思维”,需要专业编剧提供好故事,认为这才是电影的关键。

  新入局者则是互联网时代的“商业思维”,好故事的思路被另外的东西代替了:它可以是有共鸣的情绪,可以是关于一首歌的集体记忆。

  很多人都认为,《小时代》重新定义了电影类型,证明电影能否调动观众的情绪比故事更重要。

  “就拿《何以笙箫默》来说,两个月的拍摄周期,从商业角度讲无疑是成功的。”陈友方说,电影的风口与方向已经变了。

  可IP与制作毕竟还是两回事。

  有一次,陶昆见到《何以笙箫默》的制片人黄斌,直率地说,《何以笙箫默》卖少了。

  多位受访者也认为,按照首日排片,《何以笙箫默》的票房应该超过5亿元,但最终票房不足4亿元。

  周铁东表示,烂片都可以有好票房,如果细细打磨的话就会有更好的效果。

  但现实问题是,中国的职业编剧们并没有写出有足够说服力的作品。程武最近在一个论坛上感叹,“现在有很多好本子(指IP),但我们找不到编剧。”

  “传统的编剧有才华的很少,许多小说作者的观念想法比编剧更有想象力。”陈友方的评价直接了当,“很多编剧5年内写不出作品,就真的写不出来了。”

  除了编剧能力,制作水准也依然低下。

  一位不愿具名的采访对象同样认识黄斌,有次问黄斌:“为什么下雪的镜头不用真雪?”

  一种看法是,国内影视行业的制作能力驾驭不了一些优秀原创作品,因此,IP受众群体的广泛度可以弥补制作能力的缺失。

  但是陶昆并不认为存在这样的因果关系,最关键的是市场热度使然。

  故事讲给资本听

  从时间成本上看,花钱买一个小说文本比等编剧写一个剧本更有效,而时间是可以变现的。

  “资本的进入再造了行业规则。”陶昆说,过去的方式是买故事之前,要想好怎么拍、定好演员、做好铺排。现在太快了,“等你想好了,这些东西都被别人拿走了。”

  资本的皮鞭抽打着市场在狂奔,走向何处却是未知。

  “说实话,很多东西拿过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做,只是先拿过来。”陶昆开玩笑说,“想的过程中需要对资本负责,所以现在会有这么多发布会,也算一种交代。”

  陶昆喜欢把电影市场比为菜市场,“之前一直在郊区,完全是个小圈子,现在有看风水的人说,这个菜市场能挣钱,于是大家都往这边跑。”

  “这其实是好事,让人赚到钱才算是市场。”陶昆认为,至于过程中出现虚高等问题,只要相对良性、有人埋单就可以了。

  “就是制造概念,忽悠,挂羊头卖狗肉。”周铁东却对到处谈论IP的现象有强烈的厌恶,他断言这个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唾弃。

  陶昆则坚持:“一个产品能不能被称为IP,应该交给观众去定义,我们自己说了不算。”

  其实从业人员都明白,从一部小说到改编为电影需要漫长的过程,但资本对此并不关心。

  陶昆说,在资本市场讲故事是要有说法的,IP就是随着电影市场高涨应运而生的概念,“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也不需要百度,他们就能听得懂。”

  “说白了,就像在银行存钱,把钱给我,我保证钱还给你,还会给你利息。”陶昆这样比喻。

  (本刊特约撰稿张丛珊对本文亦有贡献)

  一首歌如何成为一部电影

  “我们有个投资人,没看剧本、演员,只是听了一遍这个歌,说想到了失联的同学,就想做这个投资”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覃柳笛 特约撰稿康莹 李艳/北京报道

  2015年5月20日,在这个被称为“网络情人节”的日子里,根据“水木年华”同名歌曲改编的电影《一生有你》宣布与婚恋网站“百合网”深度合作。该片将由原歌曲的创作者卢庚戌执导。

  此前两天,乐视影业刚刚宣布与音乐人高晓松达成协议,计划将高晓松的音乐品牌向电影化方向推广。双方合作的第一个歌曲IP——《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已经启动。

  自《同桌的你》获得巨大票房成功后,一大波歌曲改编电影都纷纷立项。由何炅跨界执导的《栀子花开2015》将在2015年7月10日上映。《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你的背包》《她来听我的演唱会》《爱之初体验》《小苹果》《小情歌》《三年二班》《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未来不是梦》等一系列耳熟能详的歌曲名字,已经接二连三出现在广电总局的拍摄公示栏内。

  继网络文学改编电影的热潮之后,乐视影业CEO张昭放言:“音乐IP就是大金矿。”

  一个字值1亿元

  “片名对于电影来说太重要了。比如‘同桌的你’,一个字就值1亿元!”卢庚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歌曲《一生有你》最初叫《收藏青春》,后来换成《相信爱情》,再后来变成《一生有我》,最后唱片公司在发行时更名为《一生有你》。

  “要真叫其他名,这歌就瞎了。”卢庚戌认为,“这是一个有没有注重受众群的问题,唱给自己的歌别人为什么要听?”

  卢庚戌所说的“一个字值1亿元”的《同桌的你》,从某种程度上算是音乐IP热的源头。

  2014年《同桌的你》上映,这个从一首校园民谣发酵而成的电影,以不到3000万元的投资,获得了4.55亿元的票房。“那时IP这个词还没有流行。”该片制片人杜扬对本刊记者说。

  卢庚戌说,这个片子“票房火了不到半个月”,就陆续有好几个人找到他,希望改编《一生有你》,并请他本人担任导演。

  他并没有动心。在此之前,他的电影处女作《怒放之青春再见》经历了票房失败,浇灭了他对电影的热情。

  直到张文伯找到他。这个曾成功操盘过《失恋33天》《匆匆那年》等卖座青春爱情片的电影营销高手开门见山地说:“目前最好的音乐IP就是《一生有你》。”

  张文伯对卢庚戌举例:之前成功的3部青春爱情片,《致青春》票房7.18亿元,《匆匆那年》票房5.84亿元,《同桌的你》4.55亿元,利润均超过200%。

  它们的共有元素就是青春、爱情和怀旧,均有强IP支撑,将小说和音乐的粉丝转换为电影观众。《一生有你》也同时具备上述案例的特点。

  在杜扬看来,IP的知名度能为一个电影项目的运作提供捷径,“如果已经有品牌,从商业上当然会省力很多,包括宣传上的便利。”

  《栀子花开》的总策划彭宇就对《瞭望东方周刊》感慨:“我们有个投资人,没看剧本、演员,只是听了一遍这个歌,说想到了失联的同学,就想做这个投资。”

  “这就是音乐的奇妙之处,是音乐IP和图书IP不同的地方。图书是文字,你期待形象的展现,音乐是萦绕在你内心里的,只要把它做出来,都会激起大家心底的涟漪。”张昭对《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信心来源于此。

  2015年初的某日,张昭在洛杉矶。那天晚上风很大,但他还是特意从家中出来,开了很久的车去拜访高晓松——因为IP热,这位跨界文人的品牌价值被重估。

  张昭坐在高晓松家门外的海边,手边点了一排蜡烛,在烛光摇曳中,两人促膝长谈。因为有很深的校园情结,话题自然就聊到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这个互联网+时代的电影操盘手马上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音乐家是自己进军“校园、青春、音乐领域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合作伙伴”。

  绕不过去的青春片

  当然,在片方眼中,并非所有的音乐IP都具有改编成大电影的条件。

  比如张学友的经典粤语歌《饿狼传说》,卢庚戌就断言:“这个名字不会起到IP的作用。” 判断的依据是“直觉”。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杜扬那里找到了对“直觉”的具体分析:“《同桌的你》歌名就是有故事的,让人一望便知是有关校园的青春题材,不管哪个年龄段的观众,只要有过校园生活,必定都有一个‘同桌的你’。”——相比之下,“饿狼传说”似乎更像是一部动物片的片名。

  当然,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就是目前大热的青春片。这些音乐天然与青春和爱情有很强的勾连,赶上这波青春片热潮,时机刚刚好。

  “现在就是顺势而为,站在风口上,就吹起来了。”卢庚戌说。

  彭宇甚至表露出这样的自信:“《栀子花开》IP价值多少?青春价值多少,它就价值多少!”

  杜扬认为,一首歌曲“传唱度”越高,改编成功的几率越大。

  如何评估歌曲传唱度?依靠直觉可不行,卢庚戌补充说还需要“调研加理性分析”。

  比如找1000个大学生,拿着片名《饿狼传说》和《光阴的故事》,问他们想看哪个。

  《同桌的你》和《栀子花开》调研时发现:大学的毕业晚会上,90后们会集体高歌《同桌的你》和《栀子花开》。

  究其原因,张昭认为:“这是在用跨代的方式传导情绪,向40岁的人讲20岁的故事,向20岁的人讲40岁的故事。音乐作为文化或者艺术的灵魂,是一个非常好的准入方式。”

  大数据成投资行动指南

  2014年在清华大学举办的《一生有你》大电影暨同名IP的启动仪式上,张文伯展示了一组大数据:“在搜索指数、各大音乐平台的播放量、微博话题提及量,以及线上KTV等各项指数上,《一生有你》都不逊于《同桌的你》,甚至有的数据比《同桌的你》还要好。”

  根据百度搜索受众关注度:《同桌的你》是580万,《一生有你》是526万;新浪微博《同桌的你》2550万,《一生有你》2450万;虾米音乐网站《同桌的你》1072万,《一生有你》1406万。

  尽管卢庚戌承认“大数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不具有决定性”,但张文伯展示的大数据让他信心重燃。

  何炅就是栀子花

  获得了满意的音乐IP,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关键还在于改编。

  一首流行歌曲的长度不过三四分钟,一部常规电影的长度却需要90分钟。

  杜扬的解释是:“如果是小说,那么它的故事结构和人物都是现成的,但如果只是一首歌,歌词讲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故事,人物和故事都必须重新搭建。”

  “准确来说,这已经不叫改编了,其实就是将歌曲的情绪传达到电影里。”杜扬所谓的“情绪”,集中体现在这两句表达怅惘和怀恋的歌词: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

  《栀子花开》改编的大致过程是这样的。

  作为总策划,彭宇先找来几组朋友,给他们布置“命题作文”。除去《栀子花开》这个名字,他们心里对故事整体有一个基调和朦胧的感觉,就围绕着“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这个核心大做文章。

  从上交的4个初稿剧本、不同的风格路数中,剔除掉他认为“常规的怀旧”版,最后保留“正青春”的风格:因为他们要一个“充满激情的、鲜活明亮的青春故事”。

  片方也提到认准个人品牌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何炅最终成为《栀子花开》的导演。

  彭宇说:“一提到这首歌,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何炅,可以说何炅就是栀子花,栀子花就是何炅。”

  “找谁来拍,关键看他和项目的精神气质是否契合。IP持有人是最好的表达者。就算是请好莱坞大导演,没听过这首歌就没有契合度。比如《同桌的你》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已经打上了高晓松的烙印。”彭宇说。

  心中根本没有那条“界线”

  卢庚戌曾是清华大学的“学霸”:本学建筑,后来搞起了音乐,如今又开始尝试做导演,“我对跨界还是存着敬畏之心。”他说。

  2010年起,卢庚戌自学做导演。“先买了《怎样做导演》,后来意识到首先要会写剧本,又买了一本怎样写剧本的书。理科生就是这样边看边学。另外,导演的很多工作是沟通协调,要把摄影、美术等部门团结在一起,这就需要他不单是一个艺术家。我在这方面也受过训练,当导演就顺理成章地过来了。”

  彭宇说:“《栀子花开》是‘三跨’项目,跨行导演、跨国拍摄、跨年制作。剧组尽量避免的我们都跨了。”作为知名电视主持人,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头至尾深度参与一个电影项目”。

  但他说:“我心里根本就没有那条界线。”

  何炅首执导筒,第一场戏也“出奇地顺利”。那是在泰国拍的200多人的大场面,全场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嗖嗖”地穿梭,整场戏竟然一天就拍下来了。

  彭宇称自己“身上带着电视的基因,骨子里透着湖南人精神”,做电影也借鉴了电视节目的制作经验。

  一个是“宣传前置”,“剧本还没有完善就开始宣传”;再一个是“互动”,号称“青春互动电影”的《栀子花开》,“把主角取名字的权力交给观众”。

  消息一经公布,两天后他竟然收到了40万个名字,他笑称都可以出一本书,叫“八零后爸爸妈妈怎么给孩子取名字”。

  萝卜快了也要洗泥

  第一次听到IP这个词,卢庚戌有些发懵,立马动手搜索了一下,才知道是知识产权的缩写。他很快有了自己的理解:“这样说还不准确,现在其实不只讲内容开发,而是围绕着一个具有商业价值的品牌,做全产业链的价值开发。”

  多位受访者都向本刊记者提出了产品经理人的概念。

  杜扬说,产品经理人对综合素质要求很高,懂金融、市场、宣发、商务,懂电影本体和艺术创作,不是某个行业的尖子,但却是一个杂家,并且清楚现在做的事情最大的营收、风险在哪里,如何规避风险创造最大性价比。

  在彭宇看来,IP运营需要专业产品经理人。他们会精准地把以前的观众变成用户,将用户体验拓展到电影院以外的空间,关注产品前后期用户参与的空间,并推出配套产品(如游戏)提升体验,在电影结束后也有配套产品的研发。

  那些业已备案或即将上映的歌曲改编电影,都能复制《同桌的你》的成功吗?

  “萝卜快了不洗泥”,杜扬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提到了这样一句俗语。

  电影犹如摆在市场上的萝卜,一旦市场红火了,萝卜卖得快了,不洗泥也有人买,这时商家就不再注重对萝卜进行细致清洗,并忽视其内在质量。

  彭宇说:“现在把IP炒得很热,很多人购买,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爱它,还是只爱它产生的商业价值。如果想让它带来更大的商业价值,首先请爱它。”

  在《栀子花开2015》的第一次策划会上,彭宇在黑板上信心满满地画下一片蓝图,电影只是这个IP的一朵花,还会衍生出舞台剧、图书和游戏,可以说这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大片栀子花园。

  IP这事,好莱坞怎么做

  在接触中国编剧之后,韩薇就理解了小说作家纷纷转型成为编剧的原因,

  “中国编剧没有生产出足够令人信服的作品”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海博/北京报道

  “一个连外国人都不用的简写概念最近却在中国火了。”北京新影联总经理周铁东感到好气又好笑。

  这个简写就是“IP”(Intellectual Property),直译为“知识产权”。

  周铁东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由文学改编为电影是好莱坞“玩剩下的”,现在却被莫名其妙地炒热了。

  好莱坞制片公司Bliss Media CEO韩薇来中国呆了几年后,对此也已慢慢适应。她告诉本刊记者,中国电影市场太热了,每年都会出现热词。

  “一个有市场接受度的文化产品才能称之为IP,但现在被滥用了。”她说。

  好莱坞故事的三大来源

  韩薇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谈论IP。但她很疑惑,还没有做出产品来怎么能称得上IP?

  她认为,IP一定是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哈利·波特、星球大战。

  她对很多网络小说改编持怀疑态度,因为那些作品真实的受众群体并不明显,是“无聊的时候才会看的”。

  但是当影视行业迅速升温,需要内容提供商开发出更多的作品,基于被熟知的内容而改编,自然成为最稳妥、最保险的方式,因而受到资本青睐。

  周铁东认为这是行业普遍现象,“IP改编与原创能力低并没有直接关系”,在一个成熟的商业环境里,这是常见的事情。

  周铁东介绍,好莱坞的故事来源有三个方面,第一是根据名著、畅销小说改编,包括《指环王》《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等。第二个源头就是某个制片人或者导演,心里有一个创意,去找编剧,或者自己写一个梗概。第三个源头才是原创剧本,也叫“投机剧本”。投机剧本是指作者写完之后,放入市场待价而沽,这样的剧本要真正被做成电影项目,几率并不高,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根据美国知名编剧罗伯特·麦基统计,美国作家协会每年登记的剧本是35万个,再加上漂在协会体制外的剧本,总量约有120万个,可每年电影产量才600多部。

  《娱乐产业经济学》里披露过一个数据,美国电影产业每年浪费在选定剧本上的钱超过5亿美元。由此可以想见剧本的成活率。

  电影产业专家史蒂芬·弗勒斯对每年好莱坞票房前100名电影的研究显示,2004年至2013年的10年间,有8年改编剧本电影的数量超过原创剧本电影。

  不过,单就数量而言,美国电影的主体还是由原创剧本支撑,但因其小众本质,市场回报仅占市场份额的5%,非原创的、开发定制的大众剧本则占市场份额的95%。

  作家为什么转型做编剧

  韩薇的朋友购买了著名诗人海子的一首诗,准备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做电影的片名,韩薇问:“剧本呢?”

  回答是:“先不管剧本,这个名字就足够有人看。”

  这几乎颠覆了韩薇对于电影的认知,“版权与编剧是两回事,不是说买了版权就能拍电影的。”

  她最新制作的电影《日月人鱼》也是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成,取材自美国星云奖同名获奖作品。

  “电影人最忌讳的一点就是让作者做编剧。”韩薇强调,她绝对不会让小说作者参与剧本创作,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两个行当。

  “作者变成编剧的感觉就好像是一部游戏改编自一部小说,但是小说作者去做游戏去了。”韩薇相信,应该由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日月人鱼》合同签订完成,意味着作者把改编权交给了制作方,“我具体怎么做不会跟作者有任何沟通,当然作者也不会说什么。”

  总之,她不希望作者参与,因为这样会对编剧有影响。但是,在接触中国编剧之后,韩薇就理解了小说作家纷纷转型为编剧的原因,“中国编剧没有生产出足够让人信服的作品。”

  韩薇说,“编剧能力没有让一个作品更进一步。”“更进一步”在她看来就是真正的编剧能力,能够给作品赋予新的意义。

  没有说服力的后果就是更多文字行业的人进入编剧领域。当然,这可能再一次稀释了整体水准。

  “中国编剧的剧本更注重文学性,而美国编剧的剧本是实用性。”韩薇举例,比如女孩想男朋友的场景,中国编剧会写在车里女孩想起了她的男朋友,美国编剧会写在车里女孩看看身边的副驾驶,趴在了方向盘上。

  “太多内心戏,就没法拍了,要有表现动作。”韩薇说。

  炒作只是一种掩饰

  编剧问题可能只是制作能力不足的表现之一。

  韩薇介绍说,在好莱坞拍戏,一天只需要拿着几页纸的剧本,每一页时长一分钟。每个工种看到剧本之后,就会基本明白具体的走位。

  她认为,最核心的问题在于人才积淀不够,“新产业爆炸式增长,但产业中的人大多还没有经验。”

  中国的现实是,当大量新的影视公司进入行业时发现,老牌电影公司的实力并不比自己强多少,何不干脆自己做呢?

  事实上,影视公司的项目多数外包给制作团队,徐克可以给博纳拍,也可以给乐视拍。新兴公司就会想:徐克也可以给我们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就是人才,人最重要。”韩薇感觉,现在的中国电影市场正处在一个诸侯纷争的时期,“内容有很大的议价能力,有时候一个项目就可以成就一个公司。”

  当然,正如周铁东所言,这是原始积累期不得不经历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讲,炒作IP只是一种掩饰。

  在好莱坞,电影细分类型明显,动作片导演、剧情片导演划分细致,分工往往意味着专业化程度高。

  但韩薇在中国的感受是,这些环节并不健全,中国电影还远未称得上“工业化”。

  “IP再好,剧本是烂的,制作是烂的,有什么用呢?”但她也明白,“如果能把IP开发好,那将是不得了的事情。”

文章关键词: 财经经济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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