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买买买大军”狂扫日本老铁壶

“祥云堂”造“宝船贺寿铁壶”，2009年拍卖成交35.84万元

错金错银是日本铁壶一种难度很高的工艺

壶嘴旁边的落款

铁壶上的虫蚀孔

日本铁壶(一组七把），2012年拍卖成交28.75万元

19世纪“龟文堂”初代创始人波多野正平造铁壶，2010年拍卖成交20.16万元

“龙文堂”安之介造“日本浮世绘镶嵌金银山水家屋铁壶”，2014年拍卖成交51.75万港元

陈智同

　　（日本铁壶行家）

何承勇

　　（日本铁壶行家

赵利平

　　（收藏家、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团成员）

　　文/图羊城晚报记者 许悦

　　实习生张汉梅

　　茶文化的兴起，带动了茶道具的发展。其中价格涨幅最明显的，前十年是紫砂壶，近五年则是日本铁壶出尽风头。特别是在普洱玩家中，收藏铁壶的风气十分盛行。

　　一把好的日本老铁壶，不但能够改良水质，还具有集雕塑、绘画、书法、镶嵌工艺等于一身的完美。中国人追日本铁壶，除了看中其精良的工艺，还因为其和东方文化一脉传承的历史底蕴。在诸多日本老铁壶中都有着中国书法绘画和茶文化的影子，很多老壶的壶身上都铸有汉字诗词或汉字名言。在众多铁壶身上，其图案俨然就是用浮雕形式来演绎的中国画。而壶身或壶盖上的堂号和釜师标志也都用汉字来落款。

　　随着茶文化爱好者的增多，日本铁壶大量从日本和台湾涌入中国内地，在日本市场上，老铁壶的精品保有量已经锐减，出现了“好器难求”的情况。行家预测，中国的“买买买大军”在未来两年将买光日本的老铁壶。

　　壹

　　中国人为何热衷收藏日本铁壶？

　　主持人：最近几年日本铁壶非常流行，一开始是不停有人专门跑去日本买老铁壶，这两年在国内拍卖市场上，日本铁壶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价格越来越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日本铁壶？

　　陈智同：日本铁壶受欢迎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大概在2008年前后，日本铁壶才开始为中国人所知道，2010年开始盛行起来。广东最早玩起来，传到北京之后，才真正火了。

　　日本铁壶这么受欢迎，除了其本身工艺精湛外，我认为更多的还是因为它的实用性，用铁壶煮出来的水，跟用不锈钢快烧壶煮出来的水是有差别的。随着茶文化的兴起，茶客对茶道具肯定会越来越讲究。

　　主持人：日本铁壶的历史有多长？

　　何承勇：在18世纪中叶左右，也就是日本江户时期的中期，日本才开始出现煎茶。真正完全定型为现在常见样式的日本铁壶应该在19世纪中叶，也就是中国的清道光年间。为什么以这个时间作为日本铁壶出现的节点？因为日本铁壶最负盛名的堂号“龙文堂”就是这时创办的。

　　铁壶当时比较广泛采用的是砂铸法，也就是先要制作好陶范，每件铁壶铸好后，必须敲碎陶范才可取出。而且铁壶是纯手工制作，所以制造出来的壶绝对不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在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至今都收藏有龙文堂金银镶嵌的铁壶。除了砂铸法以外，还有失蜡法的制作技术，区别在于用石蜡模范取代陶范，浇铸时并不从壶底部浇铸，通常是从壶体不显眼的地方浇铸，制作修饰完毕后，是看不出铸孔的，因此制作难度极高。

　　另一个受追捧的著名堂号“龟文堂”出现得晚一些，应该是在19世纪晚期，也就是清末嘉庆年间创办的。

　　主持人：日本铁壶现在在中国市场上这么热，都是商家从日本买回来的吗？

　　何承勇：最早发现日本铁壶好处的是台湾人，上世纪已经有大量铁壶流向台湾。现在又有大量的铁壶从日本和台湾涌入中国大陆。

　　现在到日本，普通游客已经很难买到传统的日本铁壶。中国人收藏日本铁壶的热情这么高涨，我觉得再过两年，日本老铁壶在日本市场上就该基本绝迹了。即使是商家，现在在日本也已经很难收到品质上佳、百年以上的老铁壶。那些品质比较普通、二战后的铁壶，日本市场上还是有一定存量的，因为作为收藏，其增值潜力较低，目前还不是很受国内玩家的欢迎，当然从单纯使用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陈智同：现在大量的日本老铁壶都在中国行家手里，始终还是会流回市场的。别看这几年铁壶的价格涨得这么厉害，但现在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总体态势并不好，说不定接下来日本铁壶的价格会往下走。目前市场上卖得最好的是2万元以内的铁壶。

　　贰

　　“错金错银”的铁壶五年价格涨十倍

　　主持人：如何欣赏日本铁壶？

　　陈智同：我觉得日本人的审美最重要的是残缺美。日本人认为美不是圆满的，不像中国人追求的美是圆圆满满的，看起来必须很漂亮。在很多日本老铁壶上你可以看到一些不规则的虫蚀孔，那些并不是制作过程中自然形成的，而是一项很讲究的工艺，要在壶还没有硬结之前戳上去，手法要很熟练。他们认为茶具如果太完美就不自然，与茶道精神不符合。

　　另外，日本铁壶上的颗粒，也是很讲究的。曾经有日本人跟我解释过，铁壶内外的颗粒要有不同的厚度，这样水在沸腾的时候，水泡打在上面才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一切为了水质服务。

　　主持人：很多人喜欢日本铁壶追求的就是它们的工艺，是不是“错金错银”的铁壶价格相对较高？

　　陈智同：“错金错银”的铁壶一般是比较贵的，因为工艺很复杂。五年前“错金错银”的铁壶还不是很稀罕，现在价格涨了十倍都不止。但价格一涨，假东西就出现了。只不过假的“错金错银”很丑，仿不到那种传统工艺，只要看过好的，差的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何承勇：“错金错银”要分辨出真假真不难。比如花草的图案，传统的“错金错银”首先要刻出花草的图案，然后把金银填进去，然后再打磨。现在假的都是直接贴上去的，而且雕刻工艺还不过关，刻出来的都很丑。

　　陈智同：以前我以为“错金错银”的就是最好的，后来发现还有另一种阴刻的更贵、更漂亮。是在光滑的铁壶表面上雕刻，有的刻的还是唐诗，一看很像中国的东西。

　　主持人：何先生你收藏了很多不同造型、不同时代的日本铁壶，当中哪种铁壶是你最欣赏的？

　　何承勇：我现在心心念念的是“一块造铁壶”。一块造技法较多出现在银壶的制作里，“一块造铁壶”的制作和一块造银壶一样也是捶打一体成型的制壶手法，整个壶体通过数万次敲打一气呵成，甚至使整体壶壁达到几乎吹弹可破的程度，非常考验工匠的功力。如果能够拥有一把用“一块造”工艺制作的铁壶，我的收藏就完满了。

　　主持人：一把日本铁壶，怎么鉴定它是手工制作的还是机械制作的？

　　何承勇：很多南部壶，包括现在盛冈做的，基本都是砂铸壶。砂铸的有砂铸线，下面有铸口，如果没有砂铸线也没有铸口那肯定是机器轧出来的。

　　叁

　　“龙文堂”不可能一年只产150把铁壶

　　主持人：日本铁壶的堂号和釜师的名字都是壶的品牌，比较有名的如龙文堂、龟文堂、金兽堂、金龙堂、青龙堂、藏六、中川净益、石黑光南、真锅静良等等。每个作坊的工艺各有特色，精巧别致是日本铁壶工艺最大的共同点。手工作坊每年的产量有多少？

　　何承勇：前段时间我听人说，“龙文堂”一年生产的铁壶不超过150把，我觉得这个说法非常不科学也不严谨。如果说是龙文堂的某个名家一年生产不超过150把壶那还说得过去，但龙文堂相当于一个厂家，养了那么多人，一年怎么可能只产150把铁壶？

　　龙文堂从1850年开始到现在已经有160多年历史，如果一年只产150把壶，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制作了两万多把，那现在市场上绝大部分的龙文堂铁壶都是假的了。

　　主持人：还有一个说法，说在日本，有15年以上从业资格的人才能独立制壶，有40年以上从业资格的人才能在壶上落款，有没有这个要求？

　　何承勇：这个好像没有明确的记载或规定，但按照日本的工匠体系，这样的规定也是有可能的。但我听说的跟你不太一样，说是要独立制壶的必须从业10年以上。日本铁壶的制作工艺都是由师父传承的，能否独立制壶由师傅来决定。而能否落款则是由行业协会或堂号来认定，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这有点像中国评选工艺美术大师一样，当中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从业超过20年以上，满足了这个条件，才有资格参加认定。经过行业协会或堂号认定了，才能在壶上落款。

　　主持人：那有落款的肯定比没落款的壶要好？

　　何承勇：那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日本在江户晚期到明治早期，很多铁壶是没有落款的。龙文堂开始时落款相对较多，但很多人都是没有习惯落款的。落不落款只是一个习惯或是一个时代的特点。

　　可以这么说，明治中期以前的，有落款的，都是堂号，也就是公司内认证的；明治中期以后有落款的，应该是经行业协会比如“南部”来认定的。但明治中期以前有落款的并不多，所以有没有落款不能当做评价日本铁壶好坏的一个标准。

　　主持人：落款的位置有什么讲究？

　　何承勇：日本铁壶的落款主要在三个地方：壶嘴旁边，壶嘴底下，环手的后面，也有的款是落在壶底的位置，如果是落在壶底的，一般就是失蜡法做的，款就在壶底正中。

　　早期日本人使用铁壶是挂在炉膛内用炭火来烧，炭火的外延温度能达上千度，使用时间长了，会使壶底部分铁质剥离，底款就花掉了，所以一些铁壶的底款看不清楚。但是一旦有底款的，肯定是很早期而且是名家做的，应该就在明治的中早期，因为失蜡法是一种很复杂的工艺，损坏程度很大，做十个蜡模都不一定有一个能成功的，成本很高，所以后期都没人这么做了。

　　肆

　　“京都壶”VS“南部壶”

　　主持人：日本铁壶分为“京都壶”与“南部壶”两个体系，这两种壶有高低之分吗？

　　何承勇：首先要澄清一个认识的误区。很多人以为“南部壶”就是日本南部地区出产的壶，但其实“南部”只是一个姓氏。南部铁器的历史距今约四百年前，所以南部铁器不是产在日本南部的铁器，而是由四百年前南部氏时代开始生产的铁器。在日本，以前无论是庶民、寺庙还是上流社会的茶会，都以使用南部铁器为荣。

　　在明治41年，大正天皇参观了南部盛冈第六代小泉仁左卫门的工场，进一步提高了南部铁器的知名度，原来只是地方特产的铁器，一下子成为全国家喻户晓的东西了。

　　南部铁壶和京都铁壶最显著的区别是在提手上，另外，京都系的铁壶大多是铜盖，占90%；南部铁壶则以铁盖为主。但日本铁壶没有绝对，只能说如果一个铁壶是铜盖的，就能大概判断它是京都系的。

　　京都系的范围非常大，把东京那一带生产铁壶的都包括了进去。

　　陈智同：在拍卖会上，“京都壶”比较容易创出高价。这并不是说“南部壶”不好，而是以前的“京都壶”在工艺上的追求会更接近中国买家的要求。如果没有中国市场，日本铁壶的价值根本涨不起来。

　　现在市场上的铁壶品质相差很远，有的是从古董店里买来的，有的以前是被当作废铁卖的。现在大陆的很多铁壶是从台湾来的，但这些铁壶以前有的是以废铁的价格进口到台湾的。所以铁壶的价格差别很大，贵的很贵，低的很低。现在在中国嘉德等大拍卖会上创出高价的，大多都是“京都壶”。

　　伍

　　国内制作的日本铁壶也能收藏吗？

　　主持人：什么样的日本铁壶有收藏价值？

　　陈智同：看材质、作者、工艺、年代、文化内涵、稀缺性，一个产品有故事就必然贵。

　　何承勇：日本铁壶除了有实用性还讲求艺术性。首先造型要和谐，另外要看各个部分协不协调，修饰得干不干净，一个铁壶拿上手，能不能让人安静下来，进入“和清静寂灭”的境界。其实日本铁壶和很多艺术品一样，好的艺术品，凝视着它会让人平静下来。

　　主持人：现在收藏日本铁壶讲究“原壶原盖”，铜盖的是不是多是后配的？

　　何承勇：是否原壶原盖看盖子的吻合度就知道了。现在收藏还讲究“原箱”，在日本，现在很多盖子和箱子都是可以专门单买的。有的人买了木箱后，千方百计找来器形近似的壶配成一套。因为日本早期的壶很多是没有落款的，如果找到能够配成一套的，价格起码能翻一倍。

　　南部铁壶的铁盖是单做的，不像铜盖是批量产的，都是一个壶一个盖，手工制作有大有小，难度更大，它的价值慢慢会被大家挖掘出来的。

　　主持人：现在日本制作铁壶的堂号还多不多？

　　何承勇：日本铁壶的中落是在1937年中日战争开始之后，因为战争需要武器，铜像、钟、日用铁器等都被回收，用来生产武器，当然铁器、铁壶的生产也不被允许。原本生产南部铁器的从业者，也不得不转行生产军需用品了。

　　日本现在还在生产铁壶的只剩下盛冈地区，关东和关西都已经是完全没落了。龙文堂最后一代传人是1976年去世的，之后京都系就没落了。

　　主持人：铁壶国内现在也在生产，存不存在这么一种现象：国内生产了出口到日本，再从日本进口回来？

　　陈智同：日本铁壶那种感觉，仿是仿不来的。现在日本一些商场卖的铁壶的确是中国制造的，但只是一般的日常用品，我们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传统的日本铁壶。很明显的，工艺上无法达到日本铁壶那种精度。我们行内人曾经讨论过，国内造的铁壶如果要做到这种工艺，成本太高，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主持人：日本铁壶这几年的价格越来越高，老的铁壶买不起，新的日本铁壶值不值得买？

　　陈智同：如果是国内产的，对水没有什么改良作用。因为国内生产的铁壶，壶里总会刷上一层漆，这样铁壶跟水是没有直接接触的，怎么能改良水质？就好像一把好的紫砂壶，首先必须适合用作泡茶，出水速度快，不影响冲泡的感觉，如果不能满足这样的实用性，即使是顾景舟做的壶都是没有意义的。

　　主持人：日本铁壶不是也有上植物漆的吗？

　　陈智同：人家在壶里上薄薄一层植物漆，只是壶在没启用前的一个保护措施，水一煮就没有了。

　　何承勇：日本铁壶上漆的习惯应该是二战后出现的，以前都是不上漆的。而现在国内的厂家上漆，是因为铁壶不上漆容易绣，保养起来太麻烦。

　　买新壶的话，选择厂家是很重要的，如果厂家使用回炉铁制作新壶，对人体伤害是非常大的，它里面废旧金属比较多。老壶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因为老壶都是用生铁制作。

　　主持人：日本铁壶真能改良水质？

　　陈智同：煮茶的水，都是要慢火慢熬的。我20多岁的时候，一位台湾的藏家邀我去他家品茶，我们约的时间是9点，他可能7点多就开始煲水了，小火慢慢煲，到客人来的时候水就差不多煮开了，就只喝这一壶水。我当时对日本铁壶还不了解，只记得他们很喜欢一些错金错银的老壶。

　　铁壶煲水的好处就是让水温不容易迅速降下来，小火慢慢催动，水不会永远都开着，含氧量不会一下子就丧失了，这样煮出来的水是活水，这就是铁壶的妙用。

　　用日本铁壶最大的实用性就是对水质的改良，这才是它存在的最根本的价值。

　　特邀嘉宾

　　嘉宾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