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金融:北京坠落与天津崛起

2015年04月07日 16:00  财经国家周刊 微博 收藏本文     

  说到民国时期的金融中心,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南上海”“北天津”。其实,上世纪二十年代北洋政府时期,上海和北京才是一南一北的两个全国性金融中心。只是到了蒋介石建都南京后,国民政府以南京为政治中心、上海为经济中心和金融中心,上海才变得一枝独秀,天津作为北方金融中心的地位则更加凸显。

  从都城到边塞:首都南迁后的北平

  北京金融中心的溢彩流光,在不断响起的枪炮声中渐渐消失,在政权轮替和首都迁移中改变了模样。

  1926年3月18日,一起震惊中外的惨案在首都北京发生。这一天,段祺瑞执政府的军警野蛮镇压请愿队伍,当场射杀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学生刘和珍等47人、伤200多人,成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鲁迅语)。

  当北京进入“知识阶级恐怖时代”(周作人语)之时,南方革命的烈焰开始燃起。这年7月9日,国民革命军北伐,揭开了以数万兵力横扫拥兵数十万之众的北洋军阀的序幕。

  “南军北伐”日渐成为北京知识界关注的焦点。此时,北洋政府在京城的管制和对“赤化”的打击愈加严厉。一向舆论环境相对宽松、对文人学者“敬而言之”的北洋政府,不断收紧政策。往南方去、尤其是到上海去,成了许多北京知识分子的现实选择。

  1927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中国政治重心南移,知识分子逐渐向上海汇聚。

  多年以后,作家施蛰存忆及1927年(时年22岁)的情景时写道:“??一九二七年下半年至一九二八年上半年,北平、天津的革命青年纷纷南下。许钦文、王鲁彦、魏金枝、冯雪峰、丁玲、胡也频、姚蓬子、沈从文,都是这一段时期中先后来到上海。”

  知识分子群体的南下,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多半陆续北返。众多高校精英的支撑、文艺知识界的强大存在,北京依然是个不可撼动的文化之城。但是,北京作为全国政治中心的地位,则随着一个政权的崩塌而失去了。

  1928年6月,北伐军占领北京、天津,北洋政权覆灭。南京国民政府改北京为北平,北平、天津改为直属于国民政府的特别市(此后平、津在民国时期均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河北省省会)。对北京而言,这无疑是个历史性的改变。

  北京开始以“沉睡中的故都”面貌出现。北平成为“边城”,由首都一变而为边塞。边城的寂寞,一如北平“前线诗人”林庚在诗中所表达:“海上的波水能流去恨吗/边城的荒野留下少年的笛声/河畔的小草看着花长落/年轻的事到中年才明白”。

  周作人在一篇写于1930年代中期的文章中,称自己喜爱“边塞”北平:“归根结蒂在现今说来还是北平与我最有关系,从前我曾自称京兆人,盖非无故也,不过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但不是国都,而且还变了边塞,但是我们也能爱边塞,所以对于北京仍是喜欢。”

  不过,对于生活在快节奏中的上海人来说,则会是另一种感受。正如在北京读过中学和大学的上海籍小说家徐訏在1934年所描述:“如果在资本主义社会过惯了,或者你有了正确意识、明显的立场,那对于北平的悠闲缓慢就会觉得可憎。”

  银行总部南移

  当首都北京变身为“边城”北平时,金融格局也随之发生重大变化。

  1928年11月1日,是北京金融业彻底衰落的标志性日子。这一天,中国最大的两家银行——中国银行(下称中行)和交通银行(下称交行)总管理处由北平移到上海。

  事实上,早在北伐大军开出广东之前,京津银行家便在密切注视着政局的变化。蒋介石的挚友、结拜兄弟张群和黄郛与北方的银行家们谙熟,与中国银行的张嘉璈、盐业银行的吴鼎昌、金城银行的周作民等,均为莫逆之交。而这些银行在上海、广州、武汉、南昌等地的分支机构,成为就近观察前沿地带政治军事动向,以及与国民革命军相联系的据点。

  以中行为例,早在国民革命军北伐开始前,中行高层即断定,南北政局将发生重大变化,总裁、副总裁须分驻京沪,就近处理行务。1926年6月,中行副总裁张嘉璈移驻上海办公。在随后的北伐军行进过程中,中行对北伐队伍多有援助。

  张家璈等身居北京的银行家在国民革命军北伐开始前和行进时南下,中行、交行等银行总部则在国民革命军北伐胜利后南移。

  1928年11月1日,中行新的董事会成立,张嘉璈为总经理,中行总管理处正式由北平移至上海。同一天,交行新的董事会成立,原交行上海分行经理胡祖同出任总经理,交行总管理处正式由北平移至上海。

  在中行、交行两大国家银行离开北平前后,其他一些银行总部也纷纷迁离北平或停止营业:

  1928年8月,盐业银行总行呈准迁往天津(1934年迁往上海),原址改为北平分行;

  1929年4月,总行设于北京(1920年开业)的中美合资银行——中华懋业银行停业;11月,总行设于北京(1918年开业)的中日合办银行——中华汇业银行停业;

  1929年,中国农工银行由北平迁往天津(1931年迁往上海);

  1931年,新华商业银行由北平迁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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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证券市场衰落

  政局改变和首都迁移对北京证券市场而言,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业务急剧衰落。

  北京证交所成立之时,北京是北洋政府的首都。北洋政府为弥补财政亏空,不惜以高利借取内外债,由此刺激了北京金融业的发展。北京证交所买卖兴隆,公债投机盛行。北京本身并无发达的产业基础,银行业与证券市场发展,与北洋政府的命运息息相关。

  1927年国民政府建都南京,北京证券市场受到剧烈影响。当时的银行刊物载文描述北京金融现状时称:“证券市场因时局影响,大为震动,各种债票无不低落,其中以九六公债跌落尤甚。”

  1928年4月出版的《银行月刊》介绍北京证交所上年营业状况时称:“本年上半期营业,自去冬九六债价暴跌,奉部令停市,直至五月四日始行开市。因停顿数月毫无收入,故将经常预算极力核减,以资撙节。唯开市后,虽尚照常交易,而营业之清淡,尤为从来所未有。下半期复因时局未靖,经纪人以买卖稀少,先后陆续告退,取回保证金者不下二十余家。秋间九六债价忽又剧跌,交易市况仍属萧条??”。

  此后,北京证交所的境况犹如九斤老太,一年不如一年。从1928年起,北京证交所连年亏损。1933年整个上半年证券成交额仅1677万元,尚不及上海证交所一天的营业量。证券市场门前冷落,北京证交所陷入停顿状态。

  天津金融中心的崛起

  北京全国性财政金融中心地位彻底丧失,随之而来的是上海作为唯一全国金融中心地位的确立,天津则成为北方最大的金融中心。

  在众多天津人的心里,几乎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北方金融中心的辉煌历史记忆。令现今天津人怀想不已的,正是1930年代为代表的20世纪前半叶。

  20世纪二十年代,天津已经成长为区域性的金融中心。当时的《银行周报》总编辑徐沧水论及当时全国性金融中心——上海和北京时,曾提及紧随其后的天津。

  天津之成为金融中心,是被动开放与主动改革的结果。在改革开放推动下,经济发展推动金融需求,各式银行相继设立。

  1860年,天津被迫开埠,成为通商口岸。随后,英、法、美、俄、德、日、意、比、奥9国建立租界,使天津成为设立租界国别最多的口岸城市。与此同时,凭借地理优势和开放格局,依托广阔的国内外市场和相对优越的经济运行环境,天津的进出口贸易和近代工商业获得长足发展。

  提供金融服务的外资银行陆续尾随而来。英国汇丰银行天津分行1882年正式开业。随后,1895年另一家英国银行——麦加利银行天津分行开业,1896年华俄道胜银行天津分行开业,1897年德华银行天津分行开业,1899年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天津分行开业,1901年花旗银行建立天津分行,1906年华比银行建立天津分行,1907年法国东方汇理银行建立天津分行,1920年意大利华义银行建立天津分行??

  天津九国租界的存在,以及工商贸易的繁盛,使北京城里的遗老遗少、下野军阀和退职官僚政客,以及周边地区的地主老财,或迁居、或将资产转移至天津,成为发起成立银行的股东和银行吸纳存款的财源。

  同时,借助于外国租界的相对独立,“北四行”(盐业银行、金城银行、大陆银行和中南银行)中的金城银行、大陆银行等,纷纷成立于天津租界。当时的首都北京作为全国财政枢纽,咫尺之遥的这些新型银行得近水楼台,经营公债和政府借款。

  作为办理洋务的重镇,天津是较早向现代转型的城市。1870年11月,清政府任命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驻守天津。在津期间,李鸿章积极筹划洋务事宜。袁世凯继任后,着力推进天津的近代化建设,进一步巩固了天津在北方的经济地位。

  1903年,袁世凯上奏请准官商合办银行,总行设在天津的首家银行——志成银行开业。襄助袁世凯办理北洋实业的企业家周学熙,则于1919年在天津创办了中国实业银行;另一襄助袁世凯办理洋务的企业家孙多森,1916年则在天津创办了中孚银行。

  到1920年代后期,天津逐渐建立起一批中、外资银行。其中,英法租界中街(今解放北路)素有“银行街”之称。洋行、保险公司、轮船公司、工厂、仓库等,也均跻身于此。街道两侧,一些气派的银行大楼陆续建成,像美国花旗银行大楼(1921年)、英国汇丰银行大楼(1924年)、麦加利银行大楼(1925年)、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大楼(1926年)。时至今天,它们依然是天津市的一道风景。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北京金融业衰落,天津虽然同样受到影响,一些银行总部迁往上海,但凭借辽阔的经济腹地,依据贸易、海港优势,天津继续成为北方金融中心。除一些金融机构的总部设于此外,一些银行的天津分行为北方总部也设立于此。同时,出现一批像卞白眉、资耀华那样深耕于此的著名银行家。

  京津:顺流,逆流

  上世纪三十年代北京黯然失色时,天津领北方金融中心之风骚。多年以后,当这两大城市金融地位再次反转,并为发展各自金融业、争当北方金融龙头地位而明争暗战时,鉴于这一时期北京跌落天津依旧繁华的历史事实,有专家提出,为什么每当北京发达时天津就不发达,天津发达时北京就不发达?一些人认为,天津始终笼罩在首都北京的阴影之下。

  京津究竟该怎样相处?放眼历史,从天津卫的起源,到天津成为离首都最近的通商口岸,到成为北方的洋务中心,北方工商贸易中心、北方综合经济实力最强的城市,以及成为首都北京的后花园,均显示出京津之间一体的关系,发展理路并非以同质竞争为相处之道。

  毋庸讳言,目前京津之间在经济金融发展中处处“暗战”,相互争雄,甚至互不对付。其实,如果两个城市相互合作、互相配合,天津临近首都的优势得以发挥,不仅可以成为北方的经济中心,成为全国性的经济中心同样可能。

  不过,相较于北京金融业来说,天津在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短暂辉煌,是因为国民政府将首都定在南京,从而使天津在工商金融方面全面超越北京。一旦首都回到北京,天津要想在金融业方面超越北京,几无可能。除非像南京政府那样,政治中心和金融中心分置,将后者放在天津——而这同样几无可能。比较现实的是,天津在崛起为北方经济中心的同时,作为区域性金融中心,与作为全国性金融中心的北京一道,相互配合、互相合作,协同发展,继珠三角和长三角之后,共同撑起中国经济的第三极。

  将视线转向南方,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这次大变局中,金融城市的真正赢家,其实是上海。正是在这一时期,上海缔造出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融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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