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梅

　　我复旦[微博]毕业，我先生交大毕业。每次带女儿路过这两所学校，我们都会循循善诱告诉她：看，这就是爸爸/妈妈的母校，你以后也到这里来读书好不好？这个才上一年级、尚在迷恋芭比娃娃的小朋友总是神气活现地回答：不要！我要去上芭比衣服学校！

　　她这样说的次数多了，我先生有一次就很郑重地跟我讨论这事儿，说要是以后女儿学习成绩不好，只能考个职校，毕业以后当裁缝，你觉得怎样？

　　我必须坦白地说，我觉得不怎样，非常的不怎样。就算我自己大学毕业之后混得也只是普普通通，就算我就职的这张报纸几乎每年都在报道大学毕业生不好找工作、职校毕业生的发展空间逐渐扩大之类的消息，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上一所大学，最好还是好点的大学。然后，就算是当裁缝，我也希望她是服装设计师级别的，而不是坐在菜场小店里给人改衣服、锁扣眼(请原谅我的势利)。

　　我先生又问：如果她的兴趣和能力，就是不在学习这条道儿上，你逼也逼不出来呢？中学生学习压力大被逼得抑郁、跳楼的例子，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只好揭开自己为人父母的老底儿了：那不行，健康快乐是最起码的，裁缝就裁缝吧，我也会努力爱她到底。

　　努力——爱？

　　不用先生质疑的眼神，当我说出“努力爱”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些“勉力而为”的成分。教育专家总是口口声声告诫我们“要无条件地接纳你的孩子”或者“要无条件地爱你的孩子”，道理都不难理解，但在当下国内的社会环境中，实践起来多难呐。一个聪明伶俐、众人眼中的“牛娃”孩子，你爱他，接纳他，皆大欢喜。但一个隔三差五就被他的班主任约见家长的孩子呢？一个宣称妈妈我不要考大学我要上裁缝学校的孩子呢？一个高考落榜、或者分数比预期差了一大截而郁郁寡欢的孩子呢？你当然不会就此不爱他，把他逼到跳楼，但你得承认，这时候的“爱”，是需要努力，需要反省、需要技巧的。

　　前两年我采访过上海高考季，令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考生，而是在考生身边忙碌着又要故作轻松的家长们。他们一遍又一遍检查书包，小心翼翼看着孩子的脸色想问又不敢问，在考场外找块阴凉地来回踱步，偶尔跟其他家长对视一眼彼此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绝对相信，跟那些“高考失意的同学”同样甚至更加失意、失落、失望的，是他们身后的家长。

　　我参加高考那年，实行的还是先填志愿再考试的政策，为了保险起见，很多同学都选择了比往届录取成绩等同或略低一点的大学。在我踌躇之际，我爸说过一句话：你就选自己喜欢的报吧，这有什么好怕的。天会塌吗？会死人吗？都不会，那就去吧。直到现在，每次面临重要决定，这句话都还是我的精神指南。

　　对那个想上裁缝学校的小朋友，当她看过更大、更广的世界之后，也许会改变职业想法，也许会认识到大学的吸引力，也许真的就考进一所职校。但我一直提醒自己说，当她遇到挫折的时候，我首先得告诉她：你是我的孩子，我必挺你到底。天又不会塌，人还健康活着，其他的，其实都可以慢慢来。但，对比孩子们多吃了几十年饭，身经百战的过来人来说，这真的不容易。

　　昨天，马云[微博]那封“给高考失意同学”的公开信被刷了屏，触动到我的其实不是经历过3次高考的马云有多么牛，而是能陪儿子经历3次高考的马云父母。

　　成名后的马云曾回忆说，第一次高考落榜后父亲帮他找了份蹬三轮给杂志社送书的零工，工作了一段时间后，父亲敲打他：“你每天踩20多公里路来回都不累，为何不能重走一遍高考路？”于是才有了马云的第二、第三次高考。马云鼓励考生“我们的运气不是在考试中，我们的运气一定是在其他地方”，那家长们呢，能不能像马云的父亲当年那样，不但自己相信，还得让孩子相信这种“其他地方”的存在，并且要切切实实地陪伴孩子找到通往这种“其他地方”的道路？对已经“上岗”了十七八年的家长来说，这才是远比职场竞争更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