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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未完成的追问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6日 19:13 经济观察报

  本报记者 刘溜 北京报道

  1980年初,尚未开春,寒气很重,25岁的青年女工黄晓菊独自来到北京郊区的小汤山疗养院疗养,她的关节炎又犯了。关节炎已折磨了她多年,使她步履艰难。这一次是最为厉害的一次发作,她几乎不能行走,膝盖、踝关节全是肿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令她的心情更为抑郁。

  与此同时,21岁的大二学生潘也在苦闷中度日。几个月前,潘喝下浓缩来苏水自杀,被抢救过来,重新回到这“悲惨的世界上”。

  那本是一个振奋的年代。刘少奇在含冤死去十一年后得到了平反,全国下半旗致哀;最高人民法院开始审判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华国锋辞去职务,“两个凡是”的时代终结。

  年轻人热切地寻求表达和发言的机会。1979年北京西单出现大量大字报,对中国政治体制提出看法和要求,号称“西单民主墙”,于当年年底被取缔。1980年北京各高校学生直接竞选区里的

人大代表。在潘印象中,那是他所见识过的选举活动中最火热的一次——“火热到什么程度?火热到人人都可以报名、自荐。经常在一堂课快结束时忽然闯进来一个人,走到讲台上就开始讲我是谁谁,我的竞选主张是什么。学生还成立了北京高校竞选联盟。这场学生运动规模虽不大,但质量很高。”

  那又是一个苦闷的年代。文革不仅造成了文化的荒漠,也造成了心灵的荒漠。那一年刘心武发表了《爱情的位置》,一位当时还在农村插队的知青给作者写信说,当他在田野里干活时,忽然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开始广播《爱情的位置》,听见“爱情”两个字他吓了一大跳,“觉得发生了政变”。

  面对外在世界眼花缭乱的变化,从荒漠状态中惊醒过来的人们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社会的困惑首先落到了青年人的身上,他们还未形成稳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刚刚接受了一个个被强加的价值理念,随即就眼看着这一个个理念不断地被否定;偶像崇拜曾是他们的生活基础,如今却造成了他们无法填补的内心空虚。

  《中国青年》杂志社的编辑们觉察到了年轻人这种普遍性的苦闷。1980年4月,黄晓菊和潘分别接到《中国青年》马笑冬和马丽珍两位编辑的约稿邀请,二人各写了一篇文章,后来被合成一篇 《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发表在《中国青年》1980年第5期。署名的时候,编辑从他们二人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潘”和“晓”。

  这篇并不算长的文章开头便是一种绝望的口气,“我今年23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不复存在,我似乎已走到了它的尽头”。然后“潘晓”历数了自己在家庭、单位、朋友、恋人面前所遭受的挫折,作者发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已经不合时宜,葛朗台、聂赫留道夫式的自私自利的人物却比比皆是,社会公开宣扬的理想和道德在现实面前是那么苍白、可笑、缺乏说服力。

  由此潘晓得出一个结论:“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了”。

  但潘晓还是感到困惑,“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潘晓的困惑也正是许多年轻人的困惑。很快,潘晓的来信引起了无数年轻人的共鸣。《中国青年》持续发表讨论文章,总共8期,一直到当年的第12期,共收到读者来信6万多封,有数千万人参与了这场有关社会伦理与人生观的大讨论。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全民性大讨论,是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接受的第一场思想洗礼。

  就这样,潘晓,一个半虚拟的人物,一个追求自由、追求自我的勇敢者,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孤独者,一个探求人生意义的困惑者,成为了1980年最为深入人心的人物。

  黄晓菊、潘,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从此被一个共同的名字——“潘晓”联系到了一起,1980年他俩曾有过会面,却并没有给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短暂的照面之后,他们走着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二十七年后,当他们回过头来看这场人生观讨论,二人的看法也相去甚远。不过,他们怀着不同的感情、或情愿或不情愿地承认,他们的人生都因为这场讨论而发生了某种改变。

  二

  潘和晓,是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时的黄晓菊还很美丽,身材苗条,经常穿一身与众不同的中式对襟装,那是她扯来布料请裁缝按自己的主意做的。她热情开朗,一遇到相投的人便恨不得向对方掏心窝子。她性情激烈,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工厂都被视为不受欢迎的叛逆者,25岁的她已经有过几次因不满的言论而被好友告发的经历。

  那几年外在世界变化剧烈,她心目中那个“非常之人、伟大的人、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毛泽东已经过世,然后是有关真理标准的大讨论,改革开放启动,中国历史转向。黄晓菊当然关注这些变化,但她真正关注的不是政治,而是个人的根本问题——人为什么活着?活着有什么意义?她希望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厂里,她经常向同事们提出一个开玩笑式的选择题,“假如我有机会得到毛主席或阿兰德隆的接见,两者只能选一,你会选哪一个?”那时正是《佐罗》风行全国的时候,阿兰德隆迷倒了无数男女,对这个问题,很多人陷入了两难。“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她笑着说。

  她参加了工人俱乐部的文学创作班。他们往往在下班后聚在一起探讨人生问题,她的发言总是尖锐而慷慨激昂。她引起了一个前来参加活动的人的注意,这人是《中国青年》杂志的编辑马笑冬。

  在小汤山的一个月里,黄晓菊跟新相识的病友也是走到哪儿讨论到哪儿。在那里她还遇到了被称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的吴运铎。她苦闷,烦躁不安,总觉得这样活着是不对的,她有许多理想,她想成为影视编剧,但那时没有这个专业,她想当一名心理咨询师,但要考数学,她对数学毫无信心。她还想当记者、译制片配音、律师、教外国文学的老师。但因为身体不好,她只能接受分配,到一家残疾人工厂——北京第五羊毛衫厂当一名女工,在低陋的厂房里与身患各种残疾的人为伴。

  潘则是一个孤僻的问题青年,1.87米的高个儿,异常地瘦。这位北京经济学院数学系计算机程序设计专业的大二学生,从小寄居在亲戚家,深有寄人篱下之感。他说自己是 “抵触社会,背叛人民”,实际上他高度关注社会,1976年“四五运动”时,他天天泡在天安门广场,1979年西单出现民主墙时,他又几乎天天泡在那儿。

  他极其敏感,自尊心极强。上大学后,学校第一次举办越野比赛,谁都不知道谁的底,那是1978年12月,其他参赛者都穿着小背心小裤衩,只有潘一人穿着长衣裤,他想的是“万一丢脸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中途开溜”。结果他超过一个又一个人,快到终点时,他的同班同学说,前面还剩一个人了。他没有开溜,获得了亚军。“这长跑放大了,基本上就是我的人生,在各行我的先天条件都不是很好,所以尽量低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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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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