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历时两年，郑也夫克服了目力维艰和大脑高负荷的双重挑战，作品终于将在2006年6月与读者见面了。

　　书名受丹尼尔·贝尔名著《后工业时代的来临》的启发，定为《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文/ 李志艳

　　《权衡》：“后物欲时代”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中国经过这些年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已经进入“后物欲时代”了吗？

　　郑也夫：这个世界当前或者即将要发生的一个划时代的变化，就是温饱问题大体解决了。在此之前，温饱不仅是人类，而且是整个生物世界中任何一个物种都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人类解决了，应该说是过了一个很大的门槛。在过这个门槛之前，人类是地道的物质主义者，满足舒适、炫耀和牛皮的需要，都依赖于物质。跨过了温饱这道槛，人们发现，物质太多了，消受不了，过分消耗物质甚至显得滑稽。

　　我把温饱问题解决之后的这个时代，命名为“后物欲时代”。

　　我讲的“后物欲时代”的来临，没有具体指某个国家和地区，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宏观的理论投射，寓意是整个人类。在解决温饱问题上，北部世界比南部世界先了一步，但现在由于全球化，全世界更紧密的联系起来，南部世界也享受到了科技发展的红利，分享了市场经济优化资源配置的好处。整个世界的差距会缩小，接近于相对的平衡，总体而言南部世界解决温饱也不远了。

　　中国有一个特殊的问题，中国太大了。一方面，中国有彻底解决温饱问题的，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很荒唐的高消费现象，超出了自己的生理界限，损坏了自己的身体，这些大家都见到了不少。另一方面，中国还有大面积温饱尚待解决的地方。

　　我的书之所以讲“后物欲时代”，是从趋势上看现在这些问题的解决不会太远了。

　　《权衡》：您的著作第九章《金钱与幸福》发表在了本期《新青年·权衡》上，著作还有哪些内容？

　　郑也夫：这本书涵盖了我竭尽心智所能想到的各个方面。它的主要特征是，解释消费何以不疲软地永远向前滚动。在解释消费的时候，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人性、商家行为、时尚、政府行为等。我还进行了大众文化和贵族文化的对比，这涉及到出路问题。

　　《权衡》：您对商业文明中商人塑造的价值观念多有批判，在“后物欲时代”里，基础价值观会是怎样的？

　　郑也夫：现在的社会是市场社会、民主社会，对应的文化主要是大众文化。在一两百年前是贵族时代，对应的是贵族文化。现在看，贵族时代已经成为过去，而且是隔代的过去，但在后物欲时代里，我认为贵族文化和贵族的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会复兴。

　　在贵族时代里，贵族这一小撮人解决了温饱问题。他们面临两条出路，一条是升华，另一条是堕落。所谓堕落就是，温饱解决之后变得很空虚，怎么解决空虚呢？他们靠更多的物质来解决空虚，于是出现了酒池肉林、百无聊赖。这是缘木求鱼，很荒诞滑稽。

　　升华的出路，无论在中方和西方都有。贵族当中的一些智者指引着，要过一种艺术化的生活。比如孔子的六艺，诗、书、礼、乐、御、射，贵族都要学习。温饱解决之后，要在艺术化生活中寻找乐趣、排除空虚。孔子曾对一个弟子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把人比喻成玉，人需要很好的雕刻自己，使自己变得完美。怎样完美？只能从精神上开拓，从精神上升华，实际上就是过一种艺术化、游戏化的生活。

　　如果全民没有解决温饱，你就在过一种游戏化的生活，有一些奢侈。如果大家都解决温饱之后，游戏化、艺术化才有趣，才是不糟蹋的生活，不荒唐的生活，有利于身心的生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贵族文化在这个层面上会复兴。

　　《权衡》：您好像对“大众文化”持一种批判态度，为什么呢？

　　郑也夫：现在的社会是越来越民主化的社会。政治上的民主，我认为是没有疑问的；经济上要民主大致也是这样，当然市场也需要别的力量来均衡；但文化领域的民主化大众化，我是持保留态度的，甚至是批评态度。

　　大众的文化创造和评价能力是高低不均的，用经济学的话讲，是信息高度不对称，不是人人都可以从事，人人都可以有发言权的。不能像政治上的选票一样，每人一票，也不能像经济上的货币投票，货币实际上也是一种选票。

　　“五四”时代我们举出了两个旗帜，“德”先生和“赛”先生。在那个们特殊的历史阶段，它们都是很令人振奋的。但“德”先生跟“赛”先生是非常对立的。德先生是一人一票，大家一块儿选，而赛先生是少数人说了算，大家插嘴没有用，它只能搞一个科学家的小的团伙，由他们来判定科学成果，不能把判定权交给大众。赛先生显然属于文化的范畴。

　　《权衡》：对于当下的一些大众文化现象，比如超女，您怎么看？

　　郑也夫：不能一概而论。我看文化的视角是看它朝精神方面去开拓，还是进一步的消费物质。在大众文化中，有些是后者，要更多的糟蹋物质；也有一部分是前者，比如像歌咏，我觉得还是比较“精神”的，虽然不能说物质一点不靠，但显然不是那种号召大家收藏名车之类的东西。

　　《权衡》：您说游戏化的生活是“后物欲时代”的重要出路，能否具体阐释一下，什么是游戏化的生活？

　　郑也夫：游戏和工作是一对子。工作是要追求收获、成果，游戏追求的是过程当中的愉快，不在乎成果是什么。去打球，打完一身汗回来了，没有实在的收获。没有产品，但过程非常愉快。游戏跟工作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觉得人类生产力的发展已经到了这一步，经济学家的先知凯恩思1930年就说，工作的问题可能要解决了，人类的生产满足了物质消费和生理消费，以后我们就不需要太重视物质了。

　　今天我们还有很大的压力，比如房子的压力等，其实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离破晓已经很近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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