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F席睿德：中国应抓住结构性改革良机

　　IMF席睿德：中国应抓住结构性改革良机

　　文/本刊记者 刘琳

　　在近期于华盛顿举行的2017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年会上，IMF发布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预测世界经济今年将增长3.6%，明年将增长3.7%，认为全球经济复苏正蓄势待发，这较2016年全球经济3.2%的增长率有较大提升。同时，对中国经济今年增长预测从4月份的6.6%上调至6.8%，2018年的预测也从6.2%调高至6.5%，继续为全球经济贡献约30%的增长率。

　　10月23日，在交大安泰举行的“全球展望及中国经济”发布会上，IMF驻华首席代表席睿德（Alfred Schipke）、IMF驻华副代表张龙梅出席，并分享了IMF对全球和中国经济增长前景的研究结果，发布会结束后，《陆家嘴》杂志记者对席睿德进行了专访。

　　席睿德表示，目前全球经济上行趋势明显增强，不仅是发展中国家，包括欧洲、美国在内的发达地区经济增长也好于预期，这为改革提供了难得的窗口，他呼吁各国政府应当利用目前的经济复苏提供的机会实施改革，中国也应当继续推进已经看到成效的供给侧改革，继续保障经济稳定发展。

　　张龙梅肯定了中国政府在供给侧改革方面做出的努力和成效，她指出中国从依赖外部需求到消费驱动的经济模式的再平衡已经有所进展，但也指出中国需要重视信贷问题，减少经济增长对信贷的依赖。

　　经济周期性上行但仍有挑战

　　纵观全球，目前欧洲、日本、美国、中国和亚洲其他新兴市场国家的经济回升正在提速，美国经济也在稳步恢复，9月份失业率已降至2001年以来的最低点4.2%。新兴经济体则持续作为全球经济发展的引擎，尤其是中国经济的再平衡，为世界经济发展提供了很多机遇。

　　“这是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们第一次整体对全球经济展望持乐观态度。”席睿德表示。

　　不过，他也指出，对于发达经济体和大宗商品出口国来说，保持中期的增长仍面临挑战。席睿德还指出一个让经济学家们难以解释的现象，即在全球经济全面复苏的同时，通胀水平和薪资增长却没有同步跟上。“从学术的角度来讲，我们对这些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也许是通胀和薪资增长滞后了，最终会慢慢跟上。”他说道。

　　他提出，信心增强和薪资水平提高会带动消费和投资，从而促进全球经济在短期内增长，但席睿德也认为中期的一些风险。例如地缘政治和政策不确定性会影响市场情绪；同时各国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内向型政策出现，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相反建设性的改革措施却较少；另外发达国家资产再定价和财政状况收紧也可能触发对新兴经济体的溢出效应。

　　不过席睿德强调，短期内全球经济上行和下行的风险基本是平衡的。而政策制定者应当利用现在全球经济增长的良好时机根据自身国情抓紧推行改革，重点应当放在结构性改革和财政改革方面，通过改革提高生产率和经济韧性，同时促进收入分配公平。

　　中国经济增长质量提高

　　10月10日，IMF将中国今明两年经济增速预期分别上调至6.8％和6.5％，这是今年IMF第四次上调中国2017年经济增长预期。

　　对于中国经济的整体评估，张龙梅介绍了IMF为中国制定的经济增长再平衡框架。当前中国经济增长从强调“量”到更强调“质”，IMF为中国设计的再平衡框架也体现了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强调。

　　经济再平衡记分卡包括以下项目：外部（经常项目、净出口贡献）、内部（消费/投资、工业/服务业、信贷）、环境（能源、空气污染）、收入分配（劳动收入比例Q收入差距）。

　　外部平衡指的是经济有多依赖外部需求。内部主要包括三个主要方面：一个是需求消费和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对比；二是工业和服务业对经济增长的对比；第三是信贷，反映经济多大程度上依赖于信贷的增长。

　　张龙梅指出，中国的投资和储蓄占GDP比重持续下降，同时在从外部需求主导转向内需主导的经济体方面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中国服务业占GDP的比例已经在过去几年里快速上升到目前约52%的水平。“在发达经济体服务业的占比是70%~80%之间，所以中国这个比例还会继续上升。”张龙梅表示。

　　不过张龙梅也指出目前中国需要注意的核心问题是对债务的过度依赖，中国目前非金融领域的债务占GDP的比重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并且预计还会持续上升。不过她也表示目前中国的信贷增速有所放缓，“信贷缺口”在小幅缩小，但仍处于高位。

　　那么中国如何减少对信贷的依赖？张龙梅认为非常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提高投资效率。“过去一些年中国投资的效率其实是有了大幅下降，体现出了经济发展对信贷的依赖性。实现持续的增长，我们必须减少对于信贷的依赖性，提高投资的效率。”张龙梅说。

　　Q&A：

　　全球经济复苏提供改革窗口

　　《陆家嘴》：为什么IMF认为2017年全球的经济增长要高于预期？

　　席睿德：全球经济复苏的表现比我们预想的要好，我认为背后主要有两个影响因素：首先，经济环境要比我们最初预期的要好，其次是政策支持，尤其是今年年初各国出台政策也增强了经济表现，中国的供给侧改革同样也对世界经济增长起到了推动作用。

　　《陆家嘴》：IMF认为目前经济复苏提供了改革窗口，但实际上数据显示一些国家如美国的经济复苏也不是非常强劲，为什么不等到经济复苏更加稳定的时候？

　　席睿德：我们对经济的展望是从全球范围来看的，如果看全球经济产出的话，去年整体的经济增长率为3.2%，今年我们预计经济增长率为3.6%，明年预计经济增长率能达到3.7%。我们可以看到欧洲和新兴市场经济增长强劲，甚至美国的增长也表现出高于预期的增长潜力。

　　我们想提醒各国的是不要浪费这次改革的大好时机，因为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实行改革要困难得多。许多国家都应当利用当下经济增长的有利势头实行结构性改革，也包括中国，结构性改革要根据各国国情因地制宜，同时也要借机推进财政改革。财政改革不仅能提高经济的生产能力，也能够产生分配效应。因为现在人们越来越担心全球化的成果并不是让所有人都平等地受益，而财政政策则能够帮助确保那些可能掉队的群体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陆家嘴》：你演讲中提到，现在全世界的经济都在复苏，但是全世界几乎都处于低通胀水平当中。这比较让人困惑，你能解释一下吗？

　　席睿德：我演讲一开始提到的现象其实更多指的是发达经济体，是一种全球现象，在中国并没有那么明显。在其他国家例如美国，其经济增长速度据我们估计高于潜在水平，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通胀压力，薪资水平也没有增长。

　　这一现象比较令人费解，一种可能性是通胀有一定的滞后性，最终价格和薪资水平都会上升，这将促进消费，进而促进经济增长。IMF今年的世界经济展望有一个专门的章节研究这一现象。

　　中国的情况则截然不同，中国是多种经济形态同时并存，一部分经济正在经历结构调整，例如旧产业，也许会面临下行压力；其他部分如服务业则欣欣向荣，有上行压力。

　　中国应当关注公司债务水平

　　《陆家嘴》：一般来讲，家庭债务上升短期内有利于刺激经济发展，但长期则可能导致经济危机。上海财经大学一份报告指出，中国的家庭债务正在快速上升，背后很大一部分是房贷，会影响家庭的消费。你是否同意这一观点呢？

　　席睿德：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中国的家庭债务都在哪里；第二问题是，家庭债务为何增长这么快。

　　中国现在的家庭债务水平如果放在全球背景下看其实并不是十分高。但是要强调的是，近几年来，中国家庭债务增长得非常迅速。因此，我们现在必须保证家庭债务的这种快速增长不会长时间保持，否则金融风险就快速增加。我同意家庭债务很大一部分是房贷的说法，不过只要家庭债务增长速度得到控制，它对中国的金融系统来说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家嘴》：那么你认为中国现在家庭债务的增长速度和规模会影响消费吗？

　　席睿德：我们一般会从整体来看债务问题，考虑来自债务不同方面的风险。现在中国的家庭债务若拿国际标准来衡量，依然是适度的；公共部门的债务也比国际平均水平要低，但是增长较快。我觉得现在中国最需要密切关注的是公司债务，现在中国公司债务的规模已经达到GDP的135%~150%，属于很高水平。

　　《陆家嘴》：中国家庭的储蓄率很高，而家庭债务水平刚才提到也上升了许多，该怎么理解这种现象？

　　席睿德：储蓄率与家庭债务并不是那么十分相关。居民储蓄，那么问题是这些储蓄都流向哪里了呢？最终储蓄会流向那些需要资金的地方，很大一部分是通过银行房贷的方式，就形成了债务。中国银行业的规模非常大，银行扮演大部分金融中介的角色，所以高储蓄率便通常意味着高债务水平。此外，储蓄会直接进入股市和债券市场。

　　现在中国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当有这么高的储蓄率的时候，怎样提高投资效率，让单位投资的产出更多。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贷款的效率在降低，所以这导致需要更多的债务以支持相同水平的经济增长。

　　《陆家嘴》：所以这是IMF建议中国提高投资效率的原因？

　　席睿德：投资效率是非常重要的。借贷的机构必须保证最多的钱是去生产率最高的领域，这样才会有最高的经济回报。如果银行把钱贷给效率低下的僵尸企业，那么虽然产生债务，但却没有经济回报，还必须承担风险，一旦这样的企业倒闭破产，对银行业也会产生负面的溢出效应。

　　《陆家嘴》：你如何解读十九大释放的经济信号？这些经济信号会对中国未来经济发展带来哪些影响？

　　席睿德：十九大强调的去杠杆、继续深化开放，让私人部门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十九大也强调了消除贫困和减轻社会不公平问题，这与IMF传达给很多国家的建议和信息是非常一致的。

　　中国的市场如果更加开放会让中国从中更加获益，例如会让服务业等行业更加繁荣，从而让中国经济可以实现长时间的稳定增长。

　　中国改革有利于全球经济

　　《陆家嘴》：你如何看待中国第三季度的经济表现？

　　席睿德：中国第三季度经济表现非常强劲，整体还是和预期相当的。

　　《陆家嘴》：IMF对2018年中国GDP增速的预测为6.5%，为什么会低于对2017年增速的预测呢？

　　席睿德：首先我想说的是IMF对中国2018年经济增长率的预期为6.5%，这仍然是一个非常强劲的经济增长。我们预测明年中国经济增长率放缓的主要原因是中国房地产行业可能会有些许降温，而房地产行业是2017年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中国政府想要控制快速增长的房价，同时也实行了一系列其他改革，包括收紧金融业监管政策，同时对地方政府也进行了更多限制，把这些放到一起来看的话，应该能够让房地产行业增长在明年有些许放缓。同时，我们也认为中国政府不应当采取进一步刺激措施来实现6.5%以上的经济增长目标，6.5%的经济增长率已经不低了。

　　《陆家嘴》：你如何评价中国的供给侧改革？就你的观察供给侧改革是否对中国经济以及全球经济带来了积极影响？

　　席睿德：中国的供给侧改革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尤其在一些供给过剩的行业如煤炭、钢铁，关键是要保持改革的势头，并且在一些领域可以加快改革进度，例如国企改革、僵尸企业改革等，这些公司持续吸收着很多资源，而这些资源本可以为新兴的更有活力的企业所用，这些企业的改革越快越好。

　　鉴于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实行供给侧改革不仅仅有利于中国经济，也有助于全球经济的增长。

　　《陆家嘴》：中国僵尸企业、公司债务、地方债务、影子银行都会影响中国金融系统的稳定性，你认为目前中国存在金融系统性风险吗？

　　席睿德：中国的金融系统发展速度非常快，中国的银行业规模是全球最大的之一，中国也拥有全球第二大的股票市场，即使并不怎么发达的债券市场规模也位列全球第三。

　　不过，中国的银行业资产规模已经达到了GDP的300%，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一方面，银行为实体经济提供贷款；但另一方面，银行间借贷也占很大比重。我们相信这一点的确导致一些风险，部分是因为我们并不充分了解银行间交易带来的潜在风险。

　　但我想指出的是，中国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些风险，并且几个月前开始收紧银行业监管。我们非常欢迎中国政府做的这些努力，并且建议能够将这些措施长期保持下去，不要松懈。

　　《陆家嘴》：今年中国的CPI增速低于去年，你认为中国的CPI会继续降低吗？

　　席睿德： 中国的通胀水平我们也是密切关注，预计明年CPI会在2.4%左右，还是比较温和的。所以在这个样一个宏观环境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实现经济结构调整，更好地配置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