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林毅夫对政府失灵轻描淡写

　　11月9日，林毅夫和张维迎就产业政策的公开辩论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举行。两位中国顶级经济学者争论十余载，终于迎来当面对决。张维迎在发言中指出，林毅夫一方面对市场的失灵浓墨重彩，另一方面对政府的失灵轻描淡写，在林毅夫的理论当中，政府官员就是无所不至，无所不能，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政府官员比私人企业家更有能力判断未来、更有激励做出好的决策。

　　以下为发言实录：

　　我和毅夫关于产业政策的分歧其实我们有关市场理论的两个不同泛式的分歧，林毅夫信奉的是新古典经济学的泛式，我信奉的是哈耶克的泛式，新古典经济学把市场仅仅当作资源配置的工具，为了证明市场有效性，他需要非常强但不现实的假定、假设，反过来这些假设不成立的时候就出现了所谓市场的失灵。毅夫的所有理论都是以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失灵为基础的，这一点我想他自己其实也承认。

　　好比针对剑桥学者古典经济学不能够把自己从新古典经济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毅夫辩护到，新古典经济学都是有用的工具，而不是制约因素，它很灵活，且具有分析某些外部性、动态性和协调失灵政府扮演重要角色的要素，同时提供了一个标准判断政府是否偏离比较优势的产业，没有前者，发展中国家可能会缺乏应有的智慧去抓住发展优势产业机遇，并未可能的产业升级和发展奠定基础。但是如果没有后者，所强调的政府可能会犯下好多代价高昂的错误。

　　这段话来讲，在毅夫看来，他觉得新古典经济学简直是一个万能的灵丹妙药，既能告诉政府应该做什么，又能告诉政府不能做什么。我特别不能理解的是，毅夫一方面把自己的理论建立西方主流经济学市场失灵的理论基础上，另一方面，也还公开高调的批评照搬西方主流经济学是行不推的。为什么别人信奉新古典经济学就是照搬，你自己信奉新古典经济学就是创新，为什么新古典经济学在你手里是战无不胜的神器，在别人手里就变成不堪一击的神话。

　　我本人对新古典经济学的评判没有毅夫这么高，我认为新古典经济学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市场理论，至少不像毅夫所说得那么好，新古典经济学所谓的市场失灵，实际上是市场理论的失灵，而不是市场本身的失灵。

　　我认为，米赛斯·哈耶克发展的市场理论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市场理论，根据米赛斯·哈耶克的理论范式，市场是人类制约合作的制度，是一个认知工具，市场竞争就是人们分析和创造新的交易机会、新的合作机会的特征，市场最重要的特征是变化，而不是均衡。

　　这样来看，市场的有效性根本不需要新古典经济学的假设，恰恰相反，这些假设是与市场竞争不相融的。例如说在新古典经济学里边，最好的市场是完全竞争市场，但完全创新市场跟创新根本不相融，因为只要有创新就会导致竞争的不完全，甚至所谓垄断，根据米赛斯·哈耶克的泛式，市场的优越性正是来自不完全信息，因为市场以分工和专业化为基础，分工合专业化的价值就来自信息不对称，正是由于信息不对称、由于信息的分散性和主观性，我们才需要市场。

　　特别关键的一点区别是，如何看待企业家，新古典经济学是没有企业家的市场，新古典经济学的假设已经使得企业家毫无用武之地，但是在米赛斯·哈耶克泛式里边企业家是市场的主角，发现和创造交易机会是企业家的基本功能，正是通过企业家发现不均衡，并且套利，市场才趋向均衡，正是通过企业家的创新，市场才能不断的发展出新的产品、新的技术，并由此推动了产业结构和消费结构的升级。

　　当然信奉新古典泛式的经济学家有时也会使用“企业家”这个词，但他们讲的企业家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计算器，就是给定目标和手段，根据边际原则做出决策来，你不需要想象力、不需要机敏、也不需要判断力，真是市场当中的企业家他们怎么做决策，他们需要的是想象力、机敏和判断力。我跟毅夫有关产业政策方面的分歧，我觉得很大程度上与我们对企业家的认知不同有关。

　　当然我也要为新古典经济学说几句公道话，尽管我认为不是一个好的市场理论，但仍然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特别是上世纪70年代公共选择学派在新古典经济学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政府失灵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校正了市场失灵理论的谬误，从而使得市场失灵理论不再构成政府干预经济的充足理论。

　　林毅夫一方面对市场的失灵浓墨重彩，另一方面，对政府的失灵轻描淡写，我觉得，在他的理论当中政府官员就是无所不至、无所不能，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政府官员比私人企业家更有能力判断未来、更有激励做出好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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