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富大人

　　我爸最熟悉的主持人之一毕福剑这一阵倒了霉。这个人貌似一直都只受中老年闲居人士的爱戴。—也谈不上爱戴，就是关注吧。这个说话慢腾腾，有点苦相的人，连着他节目里的那些名字甚土的组合、草根艺人，是我爸这位内心八卦的60岁男子心目中人气颇旺的名人。当然也不限于他们，王珞丹之类的他也都门清。

　　退休生活太贫瘠了，做饭、拖地、练书法、量血压、玩会电脑、手机看下股票、散步、泡脚，这些都是雷同、重复性的活动，没有什么乐趣，何以解忧？唯有俗气的电视节目。

　　所以毕福剑被人暗算了之后，我给他的资深观众打了个电话，打算告诉他这个事情，也算是没话找话套点近乎。—我们虽然不是那么密切的、亲昵的父女关系，但是随着大家都老了，倒也表现得挺絮叨了。

　　而且因为没有什么忌讳，聊起来也蛮五花八门。前几天他跟我聊到弟弟的婚事，多次表达要赶紧定下来的意思，我让他别急成这样。“这样的好姑娘还想怎样？”“没说怎样，不是相处得挺好吗？”“那就订婚啊。”“你要说了算，你直接去订啊，饭店你又不是不熟。”“这事要是定不下来，我跟你妈就会急死。”“你急死就急死吧。你以为多大的事。”“真是畜生（一样的言论）啊……”然后他就在电话里笑起来。这是发生在最近股票涨得比较好，我弟弟感情稳定的时代背景下的聊天，说话随便一点，没有什么所谓。有时心情不好，他也会气呼呼地挂掉电话，“我不跟你说了，我反正看样子只能活10年了。”妄图以这种哀怨的话，给富有同情心的人施加影响。

　　这次接起电话的是我妈，清明他们回了爷爷家，给老祖宗扫墓。“他去楼下关门了。这个事他昨天还跟你姨父聊到了呢，说毕福剑喝了点酒，随便说了几句话，被人放到网上给害惨了。现在的人真是臭无聊，这是么子××朋友咯？人渣！”这个××是我们当地骂人的常用词语。作为一个比较率直的妇女，我妈偶尔会冒点脏话。我们互相都不太介意。“今天你爸很高兴呢，因为去挂山的时候，碰到一个老同学，40来年没见过了，对方还叫出了他的名字。”

　　后来，我爸就过来接电话了，他不会跟我讲这类牵扯到情感的生活细节，只会轻松愉快地说，“我知道这件事啊，这没办法，谁让他说这些话的。安得！”“安得”，在湘方言里差不多就是活该的意思。

　　“你明明昨天还同情他倒霉的，到跟我说话时就说他活该了，你这人真是分裂啊。”他在电话那头呵呵了两声，接着又嘴硬地强调“本来嘛，他不该说那些东西的。”“那我要是毕福剑，如果吃饭时说的东西被人录了然后出卖了，央视要开除我，你会怎么说？”“我会批评你。”

　　“再见咯，没得聊了。”电话里于是又传来一阵笑声。不算多好笑的对话，只不过他习惯用这种来引起关注，最好引起争辩，有时我怒斥他五毛，他就会笑得更厉害。比我更了解他的弟弟说，“其实他说的话，几乎都不代表他内心的想法。他不想讲真实的东西，暴露真实的想法会引起人本能的难堪。跟没穿衣服一样。”

　　我起初觉得好有道理，我弟真是被埋没了。后来我又觉得，在这些之外，也可能是他处理跟我们关系的方式。他喜欢看到我们与他争论，好过一起默默吃饭。你越振振有词，越攻击他，越让他感到欢欣。至于他本人信奉什么，持有什么观点，都不重要，可能某一刻他真是五毛附体，又可能他下一秒就可以通通扔掉，“我才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定不移，坚定不移是什么东西？”大概是这样吧。

　　我们根本不在乎毕福剑的命运，只不过把他当做了引子，聊了一个寻常的天，他用惯有的方式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而我对这些也不怎么感到失望。这就算是告别了青春期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