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榭故事

　　本报记者 徐会玲 上海报道

　　地处上海松江区的叶榭镇是个有2000余年历史的古镇，1245年，中国纺织史中最重要的人物黄道婆就诞生于此，她远赴海南岛学习黎族的纺织技术，然后回到松江广为传播，这种技术传承直至今日。

　　现在的叶榭镇有132家服装企业，此外还有上千家作坊式的小工厂从事纺织，包括米老鼠、史努比、梦特娇以及POLO在内的许多品牌已经在这里落户，而他们的客户遍布全世界。

　　“我现在的目的就是要把这里做成一个名企的小加工基地，叶榭要走中上层路线。”叶榭镇的镇长张益弟谈到自己的国际化设想时显得踌躇满志。

　　但现在，这个小镇正在面临建成以来最严峻的一次挑战。他们不可避免的深陷日益迷离的纺织品贸易争端，却缺乏足够的力量把握方向，用工成本剧增，而利润日渐稀薄，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和被动的选择。

　　争端：“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美国的订单已经不敢接了，欧盟的还在做。”徐来凤看上去是一个很干练很有活力的女人，她现在是叶榭两家服装公司的董事长，手底下的员工有700多人。“以前我这里的工人超过1000人，现在这几百人很多都是跟了我很久，比较稳定的。”

　　“这段时间美国的业务加起来可能有20多万的订单，协议已经完全都敲定了，但我们没敢做。因为美国人可能会把风险全转嫁到我头上，对我们来说还是不生产的好。”

　　在徐来凤的眼里，美国客户和欧洲客户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在欧盟的订单没有停，因为我们对欧盟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我觉得他们不会太‘胡来’，就是不太会制裁那么狠，欧盟的客人是最稳定的。”

　　徐来凤现在很为她的风险意识得意，尽管她此前不能确定风险会来自何方，但她还是把自己的业务明确分成了三块，三分之一面向美国，三分之一面向欧盟，三分之一做自己的品牌，这种结构在叶榭镇并不多见，而她之所以放弃掉这段时间美国的订单，不仅因为风险大，还因为像她这样规模的企业还可以接很多其他地方的订单。“我们给欧盟做的都是中等以上品牌的衣服，像贝拉维拉、elle、艾格啊。取消配额之后订单也没有很明显的上升，客人们很理性，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

　　像叶榭镇的许多大工厂一样，徐来凤也对现在的这场争端表现出矛盾心态。一方面她觉得，“中国的货物不可能对他们生产的品种有很大的冲击，他们现在做的大多是高级成衣还有顶级品牌，而中国企业生产的就是他们本国不会生产的那部分，他们本国有些企业活不下去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但同时她也有点高兴，“我们受的影响不算太大，但是那些小厂就很难说了，现在小工厂关门的很多，他们的订单量一下就减少了许多甚至没有了。”

　　徐来凤可以因此放心自己的工人，以前她的企业被称为“工人的摇篮”，因为她喜欢培养工人。

　　“我会到江苏，就是那种聪明人多的地方招工，然后自己培养，我不喜欢挖别人的工人。但是我培养好的熟练工却经常被别人挖走。”

　　徐来凤说，“我特别讨厌那些小厂子，一下子冒出来很多，还经常从我这里挖人。现在工人缺乏，所以只要有人就要。现在很多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的，或者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的人很多，但是他们不是很愿意学。”

　　用工：“都快成养老院了”

　　以前对工人的争夺在叶榭镇的每一个工厂展开，由于90%以上的雇工为女性，就业形势最为严峻的反倒是35-45岁之间的男性。在许多家庭里，女性是主要的收入来源，让人联想到久远的“母系氏族社会”。订单少了可以缓解用工紧张的局面，但稳定工人必须支付薪水，即使停工也是如此，因为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再迎来生产高峰。

　　与徐来凤一样，腾月富也在为工人的稳定性发愁。他本人曾经是公务员，后来买下了上海众周制衣有限公司，大部分业务是给法国的“迪卡侬”滑雪服做加工，从1995年到现在，已经有10年的历史。

　　“服装进入的门槛低，谁都能拉一批人做。这个厂工人一不稳定，劳动成本就更得上升，所以要保住工人，我们要先保证工人一月1200块钱。”他的法国合作方经常过来人检查工作，法国人对人性化很讲究，双方都是签了社会责任合同的。腾月富说，“我得给工人上保险，有些工人上镇保，有些工人上农保，镇保一个月就得390元，外来职工是外来人口综合保险，157.50元一个月。有时候订单少没活做也得给工人基本工资，上海市的最低工资是635元。在同样的报酬下，工人也是做老不做生的。”

　　“我还花了100万装修改造了房子。制作这一块工作是最苦最累的，但利润却是最薄的，真的是勉强维持，工人都跟了我这么久，我可不能让工厂倒闭。”

　　这样带来的结果是在同样的报酬下，腾月富保住一个工人要比那些小厂付出更多的成本，小厂可以支付工人略高的工资，但却没有完善的保障，但工人往往更认现钱，“厂里最大的工人有50多岁，我这里都快成老年福利院了。工厂现在有很多老姑娘，一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就是姑娘或者老婆的工资。所以说，如果我们工厂维持不下去的话，那么社会问题是非常严重的。”

　　腾月富的厂子现在有300多人，80%以上的都是叶榭本地人。而在叶榭也只有那些35到45岁的本地人还在服装厂打工，年轻人大部分都去上海市里或松江区工作去了。

　　“现在的人们都不想做服装加工，哪怕挣的钱多。”一位40多岁的服装店老板娘说，“我以前就是做服装加工的，那个工作太累太苦，我要是有个女儿肯定也不会让她再去干那个。现在叶榭本地的女工大多都跟我年纪差不多，年轻的谁受得了。大部分都是外来妹。”

　　利润：“挣扎的边缘上”

　　相比之下，高伯华的合作伙伴没有美国或是欧盟那么强硬，他掌管三家公司，主要向日本、韩国出口牛仔服和休闲装。2004年高伯华的净出口额是1200多万美元，但他说他是在“挣扎的边缘上”。

　　“配额放开以后，我们的利润反倒降低了。” 高伯华说，“如果欧美对中国纺织品行业进行制裁的话，他们很多工厂都不是一定要关掉的，那么日本这方面的竞争就会更激烈。一方面是产品的价格没有上去，一方面国家的政策对我们企业的负担又越来越重。一个是关税150万-200万左右，从2005年开始，本来是17%的退税，现在又降到13%，从整体看这个数字不大，但对我们企业来说，是很大的经济损失，我们最起码得300万；镇保和综合保险估计得200万左右。我还要给每个人发一份工龄工资补贴，这一块今年又要拿出100万。还有国家规范劳动力市场，提高生活质量增加休闲时间，工厂的产量肯定要减少，最起码又损失100万。这里还不包括原材料涨价的因素、成本增加的因素。我们每年利润的减少不是说以百分之几，而是百分之几十的速度减少。”

　　这已经比徐来凤面对的情形好很多了，因为不断冒出的小厂子经常把价压得很低，他们有时甚至是帮别人白打工，徐来凤说：“工厂死掉一批还是会有一批冒出来，这个行业大家都觉得有钱赚，其实这种循环是恶性的。政府没有加以正确的引导，没有宏观上的调控，作坊式的企业太多，有个二三十平米就可以做起来。”

　　这些小厂在叶榭超过千家。

　　出路：“我们也都在想办法”

　　叶榭镇的企业家现在都意识到：如果企业大量接单的话，一旦欧美进一步设限，成本负担不起；不接单，企业生产又面临闲置。由于取消出口关税，更多的企业想争取海外业务，“内战”势必更激烈。

　　“美国对中国纺织品设限旨在保护美国纺织企业，事实上，中国纺织品制造商只能拿到10%的利润，90%的利润属于品牌拥有者、批发商和分销商，而其中的大部分是美国企业。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话，像我们这样的工厂也很难维持。”高伯华告诉记者，“到现在为止，我就是获取薄利，也能维持。到不能维持的时候，影响就是无法估计的，像我们镇，20%的人吃饭怎么办？”

　　徐来凤的计划就是先做着自己的品牌，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美国的业务就慢慢放弃了，“中国人自己的品牌肯定会更加适合中国人。”但高伯华觉得自己做品牌还是有很大的风险：“外销的好处是订单来的话，我们就做，卖不卖的出去跟我们没有关系。做内销的话，直到被消费者买去，才会得到利润。而内销比外销的竞争还激烈。”

　　不过徐来凤还是对此抱着很大的信心，她自己的品牌在上海已经有了几家店和专柜，她准备下半年来北京一些商场开专柜。她解释品牌的名字“SEN.9”里面的9，是希望可以“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