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寓言第五章:秋香的非零和游戏 (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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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 19:11 新浪财经 | ||||||||
“信用村”的蔓延,不仅源自经济利益的驱动,发展到后来,还有面子问题。谁家门口有一个红底金字的“信用户”招牌,就意味着谁家拥有金子般的“信誉”,或者“政治文明”,或者“物质文明”,或者“精神文明”,至少有一项。
为恪守“信用”二字,由子女或者亲属帮着归还陈年旧账的比比皆是。吴屯村村民通过闽北日报知道一个真实的故事: 同属南平辖制的顺昌县,有个郑坊乡,乡里有个村民俞祖兴,在信用社的清欠行动中,得悉死去多年的父亲尚欠信用社一笔贷款没还,二话不说,替父亲偿还了本不需他来偿还的“死账”。据称,这个故事对吴屯人影响甚大。翁债婿还、兄债弟还的事例,接连涌现于吴屯。 我注意到,过去“大锅饭”体制下形成的“赖公家款”意识被逐渐摈弃,农民自我约束、守信诚实的信用意识,经由守信得益、毁信受责的契约,开始缓慢萌芽、成长。 2003年春节前,陈敏来到吴屯乡,告诉“秋香”南平境内将全面推开“信用乡工程”。任何一个乡镇,只要有五分之三的村庄是“信用村”,就可以评上“信用乡”。既属“信用乡”又属“信用村”的“信用户”,去信用社贷款,利息可以优惠30%。吴屯是省里的贫困乡,陈敏认为,一旦吴屯变成“信用乡”,全市其他乡镇的信用难题,就不再是难题了。所以,她对1977年出生的部下,寄予厚望。 春天过后,10个村落先后被评定为“信用村”。吴屯乡共有行政村17个,至此,12个“信用村”已符合60%的最低要求。“秋香”说,根据信用村的比例条件,吴屯乡完全具备“信用乡”的资格。 正当吴屯方面积极申报“信用乡”的时候,名为“厚乾”和“岭根”的两个村庄3000余户村民不干了,他们把所有的怨愤都倾泻在村官身上。其实,也不是村官不想评,关键是欠信用社旧债太多无法评,前者欠下9000元,后者欠下8000元。 两个村的支部书记和村长,受不了村民不满的目光,天天往乡政府跑。这时候,他们想起了“下派官员”授信制度。“秋香”在该决策上,对她的最高上司陈敏钦佩不已。陈吃透了下派官员“立功勋早提拔”的心理需求,推行“下派干部支农项目贷款授信制度”,依行政级别或者职称高低,给予1万—5万元的授信额度,在核定的贷款额度内,随用随贷,罾蚀拥陀呕荩砸押硕ǘ词褂玫拇疃疃龋市硐屡晒裨蔽┗У纳土魍ㄌ峁┑榷畹拇畹1!=刂?002年11月底,南平市各乡镇信用社向102名下派公务员发放了259万元的授信贷款。 “秋香”认为,清还旧欠符合授信贷款的前提要件。她坚持,“岭根”和“厚乾”的贷款必须先还上,再谈其他问题。 挂点岭根村的吴屯乡梁姓副乡长,呈请乡政府帮村里先垫上,他和村支书、村主任立下字据,他担保5000元,剩余的3000元由两个村官担保,如果村里有集体财产时不还给乡里,就跟他们三个人讨债。于是,岭根村的信用村资格解决了。 挂点厚乾村的吴屯乡裴姓副乡长,知道乡政府财力匮乏,不忍心效仿岭根村,自己当场将私人存折递给了“秋香”,对一旁在座的村支书和村主任说: 我先掏4000元垫上,剩余的5000元,你们各自垫付2500元。 厚乾村的信用村问题,终于解决。村民们改造竹林贷不了款买不了化肥的担心,烟消云散。 至此,吴屯乡的信用村还有三个空白。 这时候,陈敏再度来到吴屯乡,“秋香”压力很大,下派干部的压力也很大。欠信用社19万元的排头村是街路村的近邻,欠信用社2万元的小浑村比邻吴边村,评不上“信用村”,村民们给予村官和下派干部的白眼,大得惊人。 无奈之下,变通各种政策,最后参照“下派干部贷款授信制度”,以下派公务员的个人工资作为抵押,还上了旧欠。 最后一个剩下的空白村庄,是彭屯村。该村是个平原村,距乡政府很近,在一个高山村落众多的乡镇,平原村是没有理由不发展的。但该村年集体财政收入为零。最要命的是,他们欠下吴屯乡信用社245万元的陈年旧账。“秋香”调查过,该村的这笔旧欠,是当年开发茶场的负产品,本金8万余元,利息滚利息,翻了3倍数。几经商议,他们决意拍卖茶场,用所得款项还上旧欠。可是,一时半会上哪里寻觅买主呢?反复论证过后,吴屯乡信用社接管了茶场,以此抵押彭屯的欠债。她再将茶场承包出去,让吴屯乡信用社意外经营了一块实业。 啃掉最后一个烂山芋,吴屯乡,这个福建最落后的老区贫困乡,第一个成为福建贫困乡中村村都是信用村的信用乡。人们说,“秋香”的喜悦,可能不亚于被“唐伯虎”所“点中”。 三赢的游戏 “秋香”认为,致力于“信用乡”的锻造,不是为了赢得一块贴金的牌子。争取“信用乡”的成功,还应该证明农民、信用社和乡政府三个利益主体的共赢,借用她的上司陈敏的话语,就是一场非零和的游戏。 “秋香”说,农民是最大的赢家。 她记得一个叫王华生的单身汉,大浑村人,年届不惑,曾经游手好闲,15年前欠下信用社180元的“肥料钱”。2003年,他还了旧日贷款,被评上信用户,而后申请2000元贷款,养鱼,当年挣了1万余元。乡村干部去恭贺他,他腼腆地笑笑:“当初要是有办法,谁愿意整天闲着没事到处溜达?” 她还记得吴边村村民郑英,经营一个小卖部。曾经,每逢过年置办年货,都要脱她一层皮。自家资金周转困难,向亲戚朋友借贷,不是高息,就是人情,要不就是高息加人情。评上信用户后,她有了3000元的信用贷款,随时都可以进货了。问她光荣与否,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奇怪:“我们农民图的又不是名声好听、虚荣,我讲究的是实惠。” 吴边村有六七户种稻谷的“准大户”,承包的土地都在20亩上下,他们各贷3000元,凑足2万元,包个车子集体去市农资部门采购化肥,价格刹那间优惠了一小截。先前被流通环节挣去的利润,落进了自己的腰包。2003年稻谷涨价,70元一担,每家平均挣了15000元。2004年中央一号文件下发,稻谷的价格再度上涨,他们各自承包的土地提升到30亩左右,信用社对他们的贷款额度也上升到每户5000元。一个可以预料的增收结局,就在眼前。 得到实惠和提升的不止于一个个乡民,甚至是一个乡村的新兴产业。厚乾村是高山村,竹山是他们仰仗的资源。1990年代官方鼓励他们垦复,可农民只想挖笋,笋干一卖,就不管了。最近两年,政府劝说他们多留竹子,多养护。仔细对比垦复和挖笋的收益,利益最大化原则让大多数农民选择垦复,留竹。难题随之出现: 留竹要施肥,但他们没钱买肥料。大多数信用户的评定和信用村的缔造,解决了资金难题。 “秋香”翻阅她的账册,截至2004年初,吴屯乡的信用户已有1801户,他们给农户的贷款总额就接近500万元的整数。信用社的年利率才53厘,远低于商业银行的利率。2003年度,吴屯乡的村民因为“信用乡”的利息优惠政策,节省了十数万元。 “秋香”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她说信用社和所有商业银行一样,都是以利润最大化为生存法则,他们不是慈善机构,他们服务于农民,让农民得利,图谋的也是自我的最大利益。 2002年,“秋香”来到吴屯信用社。查看过去的账簿,吴屯乡17个村,8个村在信用社有历年结欠的不良贷款。“惜贷”的信用社,差不多处于封闭状态,效益极差,当年就亏损71万元。 被“金融助理制度”推广开来的“信用村信用户工程”,史无前例地清剿了绝大多数旧欠。 2003年,吴屯乡信用社历史上第一次实现赢利。信用社发放小额贷款278万元,与上年相比,增幅几近6倍,存款净增长258万元,新增贷款到期偿还率达到998%,不良贷款占比下降到不足10个百分点。 数据给了“秋香”信心,2004年初,她将营业网点向下延伸,在两个村设立了网点。 在官方人士看来,得到利益的当然不止于农户和信用社,乡镇政府才是最大的赢家。有人开玩笑说,刚刚擢升为共青团南平市委副书记的吴屯乡前任党委书记,如果不是因为吴屯的金融助理政策推行得当,可能不会提拔得那么快。玩笑归玩笑,政府从中赢得极大的发展机会,是事实。 吴屯乡副乡长裴福海,是从武夷山市一个生资公司经理的任上下派至吴屯乡的。他说,如果没有“秋香”和“秋香”背后的金融助理机制,吴屯乡政府引导农民种烟叶,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水上漂项目”。没有信用社贷款的支持,资金极为匮乏的吴屯乡,“短效抓烟、长效抓竹、大力发展养殖业”的规划,就是“无源之水”的“水货规划”。 2003年度,吴屯乡计有187户农民,利用信用社120万元的贷款,从稻谷农户转变成烟草农民,加上政府的物资补贴,每亩土地上的产值平均1732元,这在吴屯的土地上,是破天荒的事。裴提到一个彭屯村的单身汉,其人个人历史上有过刑满释放的记录。穷,是他的唯一特征。他有自新之心,想与长兄一起闯出一条新路,但没有本钱。是“秋香”的3000元贷款,将他领进了泥巴糊成的烟叶烤房,领进了新的人生路途。 我到吴屯的时候,他们的烤烟生产基地再度增加至1870亩,我们尚不能预测出农民的收益,但我们基本可以预见,政府组织引导农民发展新兴产业增加收入的愿望,差不多已初步实现。 出身山民的“秋香”谦虚而实在,她说她只是干了些力气活。她很高兴,她为贫困的故乡做了一点点事情,但一切应当归功于政策的制定者。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吴晓灵之所以派员来南平调研并向西部推广,显然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信用社主任做得怎么好,而是“金融助理”这个制度设计本身的优越性。 “秋香”对未来充满了孩子似的憧憬,可她并不在意虚无缥缈的事情。走出大山又返回大山的她,以同龄人少有的务实,不无担心地说,她时时警惕着“六合彩”这只大山里飘荡的幽灵。据悉,政和等县已出现农民拿着贷款赌“六合彩”的个案。 “我可不能让六合彩的幽灵在自己的辖区内出现。”“秋香”说:“陈敏副行长早就警醒我们,别让三赢的游戏,变成零和游戏,甚至于三输游戏。” 我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态坚定,语气铿锵。 上一章:大奶总管 回去还是留下 下一章:剥离呆坏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