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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奶总管 回去还是留下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 19:08 新浪财经

  我惊讶于环武夷山的闽北农村,被绿水青山遮蔽的贫穷,超出了我的想像。可我不愿意再去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过去两年里,李昌平以“向总理说实话”的名义,陈桂棣夫妇以一部《中国农民问题调查》,向天下人道尽了中国三农问题的危机。2004年5月31日晚,撤出 “闽北农村调查”的最后一个驿站,我已知道,我要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南平寓言》章敬平 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授权新浪网独家连载,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名义上还是政府官员的陈鸿辉,事实上已是一个道地的土“红顶商人”。旁观者说,名实不符的闹剧,是历史制造的一个小小误会。若没有下派民营企业助理的官方制度设计,他可能还在当他的乡镇长。被下派的他去一家被称为“大奶”的著名龙头企业,顶替了一个并不实用的“博士总管”的缺口,却在半路上遭遇了中纪委和中组部的“清理令”,暂免遣返的他,内心世界反复进行着那个哈姆雷特式的抉择: 留下,还是离去?

  2004年4月以来,陈在反复的自我追问中犹豫不决。依据下派龙头企业助理的年限规定,他只需在2005年4月前作出选择就可以了。之所以在下派一半的路途中提前考虑,是因为中纪委和中组部联袂发出了清理“红顶商人”的指令。

  此前一年,他从一个镇长级的街道办事处主任的位置上,以龙头企业助理的身份,下派到有“大奶”之称的长富集团,出任总裁助理、办公室主任,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内总管”。“大奶”缺个“大内总管”

  2003年4月17日,陈鸿辉在折腾了两个月之后,顺利地来到了“长富集团”,顶了一个“大内总管”的缺。

  长富集团,全名叫“福建长富乳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和大乘乳业有限公司,并称为“南平二奶”。它们的出现,改变了闽北乡村数百年来的生态链条,使闽北“一夜间”神话般崛起为中国南方最大的牧区。

  学过中国地理的小学生们都知道,中国北方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自古就是游牧部落生长的地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说的是北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所指也是北方。草原部落的人们曾经相信,北方和草原与畜牧和牛奶联系在一起,是上天的安排。事实也正是如此,中国南方,天气热,湿度大,发展奶牛业的念想,在气候条件决定一切的前提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奶”的出现,兑现了“痴人”的梦想。1998年,中国粮食政策在铁腕总理朱镕基的强硬意志下,开始放开。一个石匠出身的私营企业主陈学坤凭直觉意识到,圈地养育奶牛可能商机无限。他的理由是,中国人对牛奶的需求会在短期内激增,而供给则严重不足。

  考察历史,人们告诉他,早在清代光绪十二年,南平下辖的邵武市就有几位基督徒,在家中饲养母牛。民国二年,南平的公牛还与荷兰进口的母牛成功杂交。1960年代中期,南平成立了一个国营乳牛场。1980年代初,福建省府把从德国、丹麦进口的79头奶牛,无偿送给南平市饲养。据悉,同批进口的奶牛在厦门、漳州等地相继死亡,唯有南平奶牛的规模和产量,呈正比例曲线缓慢上移。其间,虽有杨金鑫等人倡议发展奶牛业,然而,一个粮食紧缺的年代,十亩地养一头牛的呼吁,只能是浪漫主义的笑谈。

  陈鸿辉是看着陈学坤的奶牛公司一天天从无到有,从空想到现实的。

  1998年,长富集团的创始人陈学坤跟地方官员试探性地提出发展奶牛业的想法。消息辗转至李川处,业已从市长转任为中共南平市委书记的李,首肯了这个想法。

  此前一年,李去了一次台湾岛,岛上农业产业化的现状,让他感慨良多。前后几天,他什么景点都没有光顾,一心只是考察托起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以及背后的运行机制。

  南平是一个农业市,其粮食、果茶、竹木、水产品总量,在福建称得上举足轻重。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的文件和会议,已多得不胜枚举,可是每一次调整的议题,总是在“种植什么、种植多少”上徘徊,农产品的加工转化和市场流通,始终是文件上有方案现实中没解决的大难题。

  李在一次会议上,跟主席台下的官员们对比了一组数据: 南平农产品加工产值对南平农业总产值的贡献率仅有40%,与发达国家相比,是10倍的差距。农民得到的只是种养环节上的收益,得到的是小头,丢弃的是大头。究其本源,龙头企业少,弱小,农产品加工转化难,是其一。

  所以,李对“陈学坤们”表示了坚决的支持。陈学坤的第一桶金是从采石场挖得的,真正助他完成原始积累的则是房地产开发。得到地方政要扶持的他,将所有的资金转移到奶牛业。仰赖于延平区官员们的鼎力相助,长富集团1998年度“娶”回奶牛523头。

  “长富”的诞生,同时宣告着福建省首家乳牛业民营企业的正式成立。它的猛然崛起,激发了国有南平市乳牛场的竞争活力。于是,引进新西兰资金的“大乘奶业”得以重组构成。竞争没有演变成“零和游戏”,双赢的格局促长富、大乘双双成长为南平的两大农业龙头企业。

  欣慰于两大乳业企业的茁壮成长,南平市决策层开始将发展规模奶牛业提上议事日程。

  2000年度,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刘振邦教授应邀赴南平考察。次年初,决策层在综合考量专家意见的基础上,权衡利弊,最终决定: 闽北农业结构以畜牧业为主,畜牧业以乳牛业为主,种植业以人工牧草为主。

  且不论这样的决策本身科学性如何,也不管它未来的前景怎样,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绍介“南平大奶”诞生的过程及其背景,要旨在于循序渐进地道出龙头企业助理的诞生背景。

  为保证乳牛业的健康起步,南平市府从紧巴巴的财政资金中,拨出300万元建立了“乳牛业发展基金”。出钱的同时,也考虑到“出人”: 选派富有市场经验的政府公务员,去长富担任龙头企业助理,弥补他们管理粗放人才奇缺的不足,以及他们和政府对接过程中的缺陷。

  市府号召党政机关有企业经营管理能力和专业知识的公务员,脱离行政岗位,依照双向选择的原则,去民营的龙头企业做总经理助理,一方面为龙头企业提供管理和技术服务,另一方面协助龙头企业理顺与政府部门的关系,扶持龙头企业的壮大。

  市府的红头文件称,企业助理任职一年,机关发放所有的工资、福利,保留一切待遇和职位,期满后双方愿意的可继续留任。

  2000年伊始,市、县两级政府分三批共派出138名龙头企业助理。三年间,三个龙头企业助理相继派往长富集团。2003年初,第三拨第三个企业助理任期届满离开“长富”。等待第四批助理到来的长富集团董事长,突然间向延平区委的官员提请下派陈鸿辉。

  顶了博士的缺

  “长富”急迫呈请下派陈鸿辉,是因为一个引进的博士级“凤凰”,不适应他们的“梧桐树”,飞了。

  2003年初的长富,已不复是“吴下阿蒙”。短短三四年,长富的扩张速度可谓势如破竹。它的控股子公司有5个,仅闽北6个县的牧场就有34个,8000余农户为他们提供牧草种植和奶牛养殖,年产乳制品8万吨,产品行销至中国14个省份、87个地市。他们斥巨额资金配置了鱼骨式自动挤奶器等设备,打造了标准国际化的牧场;创立了福建省第一家民营奶牛研究所;配备了美国SNAT抗生素快速检测系统,采取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标准。国家农业部等九部委将之确认为“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

  此时已赢得“乳业航空母舰”地位的长富集团,决意挺进内蒙古大草原。陈学坤敏感地意识到,最终能否成为盘踞草原的英雄部落,取决于长富有没有第一流的人才。就长富而论,陈本人良好的企业家素质,保证了他们在战略层面不输于竞争对手,一百余名中高级技术人才,使得他们的技术创新能力遥遥领先于同行。过去的三年里,他们的人才战略,吸聚了中国第一流的乳业专家: 中国乳业“有突出贡献专家”孙荣鑫先生,东北农大博士生导师骆承庠教授。此外,一些中国顶尖级的乳品专家、畜牧师和营养学专家,相继被长富聘请为高级顾问。

  但,长富缺乏管理人才。陈学坤发现,长富的“摊子”大了,管理层面的弊端很快暴露出来。难以想像,一个年销售收入37亿元,欲图进军中国乳业十强的企业,竟然发不出一个规范的企业文件,拿不出一个统一的对外介绍的材料。陈相信,他们在人才方面上的“短腿”,就是管理人才。他必须锯除这根短腿,破这个局。

  几经周折,陈学坤寻觅到一位管理学的博士,谈妥年薪15万元。当时,长富集团有一个行政部和一个总经办,运行中发现两者的职能有很多交叉重叠的部分,时常打架。陈意图将之合二为一,成立一个完整的办公室。陈学坤对博士说,希望他先做好机构调整与改革这篇文章。

  据称,博士刚从高等学府出来,身上还有一股儒雅俊逸的气息。面对一个山沟里冒出来的民营企业,博士一开始可能并未意识到管理上的艰难。长富的员工,没有多少是真正训练有素的产业工人,中层管理人员大多是土疙瘩里闹革命杀出来的,农民的习气尚未荡涤完毕。博士和他们对话的时候,常给外人以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客观地说,博士的才学和管理上的个人能力,与自己的学位没什么脱节。倘若他面对的是一个现代企业制度完好的工业企业,他可能做得很好。但,长富不是这样的以管理见长的企业,它提供给博士的平台,从文化上说,与现代管理文明格格不入。博士和办公室人员合不来的现状,让陈学坤伤透了脑筋。不得已,他给博士重新调整了一个岗位,年薪7万元。

  陈学昆的人力资本似乎节省了8万元,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怎么办?

  集团班底一碰头,结论是: 还得从本土人才中招贤纳士。

  应该说,在注重人缘、地缘、血缘、亲缘的闽北,招纳本土管理人才,作为职业经理人团队的中坚力量,是一种和地缘文化相匹配的正确选择。

  接下来的问题是,去哪里寻找本土管理人才?

  陈学坤考虑到政府机构。然而,在一个被官本位文化浸染数千年的山区,有几个官方机构的人才愿意舍弃铁饭碗,捧上一个市场风云中随时可能被雨雪冰雹砸烂的泥饭碗呢?

  班子成员中有人说,反正政府下派民营企业龙头助理,我们就循这个心思去找,不就得了?

  集团一邓姓副总裁,原是长富集团所驻扎村庄的支部书记。博士离任后,办公室主任一职由他兼任,焦头烂额的他,一直在寻觅合适的替代人选。

  邓反复思量,进而将目光锁定在往昔的老领导——延平区水南街道办事处主任陈鸿辉。

  由此,陈鸿辉走进陈学坤的视野。

  邓和陈开始了试探性的接触。陈有些拿不定主意,或者说信心不足。1980年从南平师范专科学校物理系毕业后,他就去了机关,二十余年没有离开过。先是中共延平区委,后是水南街道办事处,挪来挪去,都是这么大个地方。当办事处主任,他不得不和税收打交道。陈说:“这是我二十余年来唯一和经济打交道的经历。”

  陈学坤可不这么看,他的企业在水南街道,地缘上的便利,让他们谋过几次面。陈董事长对陈主任的行事风格和做事章法颇为欣赏。或许为表礼贤下士,陈董事长数次给陈主任打电话。

  陈鸿辉觉得本家的盛情难却,加之“见识一下企业”的心理渴望,他最终决定出任长富集团的企业助理。

  然而,“二陈”都明白,虽说下派龙头企业助理有个双向选择的原则,但陈鸿辉和一般的机关公务员不同,他是街道办事处主任,水南的行政一把手。再者,他是选民选举的街道办事处主任,如果人大不通过,他的离任就不符合程序。

  果然,中共延平区委对长富集团要求陈鸿辉下派的请求,有不同的意见。分歧在于他是一个正科级官员,法人代表。一个简单的问题是,如果他下派了,水南街道办事处出了什么需要问责的事故,怎么执行?

  事情就此搁浅。

   两个月后,中共延平区委率四套班子成员,去长富集团征求“扶持意见”。此前一年,长富上缴区地税12亿元,加上国税,不下2个亿。这样的企业,在地方官员眼中是一定要扶持的。

  作为小地方官,陈鸿辉必须陪同前往。在长富集团三楼会议室,董事长快人快语: 企业的事情,没有多少需要领导们费心的,如果真要问需要什么扶持,那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个下派企业助理。

  中共延平市委负责人一愣:“你要谁下派?”

  陈董事长当即摊牌:“有关部门应该知道,他就在现场,我们的申请报告已经递交了两个多月。”

  顺着陈学坤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了陈鸿辉。

  延平区区长考虑了一下,说: 他是主官,不能说走就走了,我们回去开个会,很快就给你们长富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周后,陈交出印章,离开水南街道办事处,将人事关系迁移到中共南平区委办公室,只身去长富上班了。

  陈鸿辉就这样顶了博士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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