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寓言第六章:剥离呆坏账 | ||||||||
---|---|---|---|---|---|---|---|---|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 19:16 新浪财经 | ||||||||
我惊讶于环武夷山的闽北农村,被绿水青山遮蔽的贫穷,超出了我的想像。可我不愿意再去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过去两年里,李昌平以“向总理说实话”的名义,陈桂棣夫妇以一部《中国农民问题调查》,向天下人道尽了中国三农问题的危机。2004年5月31日晚,撤出 “闽北农村调查”的最后一个驿站,我已知道,我要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叶华生从省市争取资金扶持穷苦的崇雒乡,余名辉把教育局的部分人力和物力转移至谢坑村,都可以被解释为自上而下的纵向的互动联动。用中共顺昌县委书记郭跃进的话说,开展互动联动,就是把人力、物力、财力向最基层的村落倾斜,让农民直接得到实惠。郭援引中共南平市委书记徐谦的话强调,只要把人、财、物拿到农村去,怎么拿都不为过。改革开放20余年来,我们都是把农村的东西拿到城市里去,现在我们要把钱拿到农村去。思索南平机制的人们认为,把人、财、物从城市下移至农村,一定意义上,是剥离共和国在过去50年里,对农民欠下的呆坏账。我为农民喝坏了胃 为了争取省、市的资金和项目,叶华生开始觉得自己的酒量捉襟见肘了。 叶华生的酒量和猜拳术,是我过去没有见过的。依据不喝一箱不能当乡长的坊间戏语,他是完全可以当个乡长的。星期天的夜深了,他还算清醒地离开了建阳城的大排档,挥手告别一个农民眼中财神般的科技特派员。同桌的人,早已醉态可掬。唯有他还是那么清醒,叮嘱别人去他下派的那个穷乡帮帮那里的穷人们。 叶告诉司机,一定要在凌晨一时前赶回乡政府,明天省国土资源厅的人还要去测量亟待整理的项目土地。我看看表,再过半个钟头,就是2004年5月27日。当天晚上,他从南平赶到了建阳,中途为了农民的事,会见了星期天应该休息的人。 过去,逢星期天,他一般都是休息的。改变肇始自2003年12月,他从中共南平市委督察科科长的任上,下派建阳市崇雒乡担任党委书记。崇雒是建阳难得一见的穷乡僻壤,距城区大略30公里,闭塞得令人难以想像。 下派半年间,他再也没有星期天可言了。连轴转的叶,利用其在市委任职多年的便利,采取项目带动的策略,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福州、南平、建阳、崇雒四个点,缀连成他生命轨迹的一条线。就像从大到小的行政级差一样,这条线已被扭成项目线,一条虚拟的垂直线,上头是把握着钱财物品工程的项目掌控者,下面是11581个穷苦的崇雒人。 叶来到崇雒后的第一件事,是把窝在乡政府办公室喝茶看报的大小官员,赶到村庄里去,让他们做入户调查,寻觅每家每户脱贫的办法。叶对他们说,你们每个月平均工资800元,相当于农民种了2亩地,你们扪心自问,你们30天的劳动价值能抵上农民种2亩地吗? 官员们离开了办公室,心里并不十分舒坦,一来他们没领“每月2亩地薪水”已经很久了,二来条件如此落后的崇雒似乎也不是他们下乡就有办法改变的。 叶自己也发现,崇雒之落后超出了他的预期。崇雒乡是个典型的传统农业乡镇,建阳最困难的乡镇之一,企业税收接近于“零”。2003年财政收入325万元,还不如一个个体户。农民人均收入较之本就很低的南平平均水平,还低1186元。农业税收的多寡决定着街灯的明灭。乡镇的街道破烂不堪,夜间黑灯瞎火的没有一点人气。即便是赶墟日,也同样冷冷清清。细查方知,6个行政村的青壮年农民,三分之一外出打工谋生,一年难得返乡一次。这里的农民并没有吉普赛人浪迹天涯的习性,外出仅为谋生,因为贫瘠的土地实在让他们生存维艰。 春节前夕,叶开始外出化缘。10年前,他下派建阳市的童游镇出任科技副镇长,和建阳党政要人的交往,相对于其他乡镇的主官频密得多。他跟领导说,我需要十数万元,给乡镇公务员们补发一个月的工资。 他化缘的日子从此大规模地继续着,因为他发现仅仅靠自力更生,崇雒人的明天不会光明到哪里去。 乡政府的官员们下去后,发现一个让叶大喜过望的秘密,建阳市最有名气的科技特派员方金妹的橘柚的母株,是在崇雒培育的。这就证明崇雒的土壤适宜橘柚的生长。叶跑到建阳市外资办,找到方金妹等人,化缘到1万株种苗。无偿得到的东西,他按每户5亩的数目无偿分发给农民。怕农民不放心,叶把赶下去的乡政府官员们再赶到山上去,让50余名乡政府官员每人种5亩橘柚。他说,过去发不出工资,你们中有的人偷偷摸摸地种,现在我让你们光明正大地种,但是要对农民起到示范作用。 叶对我解释说,我不是要乡镇的官员们都去种地,5亩橘柚,每个月也就是3天的活,他们挪出这么几天时间,易如反掌。 2004年5月7日,叶在给中共南平市委书记徐谦的书面汇报中说,他下派后突出做了五个方面的工作。我注意到他强调了第三条: 加紧实施项目带动战略,立志为崇雒今后的发展打好基础。 叶用他早已习惯了的官方语言说: 力争在两年内完善境内一批路、水、电、讯等基础设施建设,以此打开局面,优化投资环境,为今后的发展夯实基础。 叶在汇报中,列举了几个月以来已有眉目的一批项目: 崇雒至一个最偏僻的行政村的水泥路硬化工程,总投资325万元,已完成勘察设计并送审; 集镇自来水工程,已争取为建阳市为民办实事项目,年内可完工; 崇雒乡3300亩土地整理项目,省国土资源厅已派专人勘察,并获准立项; 崇雒至比邻乡镇的主供电线路增容改造项目,已征得市电力部门的支持,并上报省上审批,下半年可望实施。 叶粗略统计一下,以上项目的固定资产投资在年内可达700余万元。据称,这在崇雒设立乡镇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至于这些项目和投资是怎么来的,叶在汇报材料中语焉不详,仅是淡淡地提到: 我到任后,努力发挥各方面的积极因素,争取上级对我的支持。 我追问得知,为了乡村公路的硬化,叶拖着中共南平市委的一个处级官员,请他陪同前往省城找到了他的老领导——一位分管的副省级官员,要了50万元。 此外,省国土资源厅一开始在叶上报的3300余亩的报告上,批准了1000亩。叶找到南平的一位官员,请他以老同学的身份,找到省厅一位要人,详加陈情,最后如愿以偿。平均每亩整理的土地,省里投资1600元,无需地方配套资金。单凭这个项目,省里就无偿给了崇雒5000余万元。 仅仅5个月,他为这些项目喝了太多的感谢酒。倒不是别人敲诈勒索,纯粹是闽北人办事重恩情的习惯使然。他觉得自己不仅透支了政治资源,还透支了身体,为崇雒的农民喝坏了肠胃。好在,他感情上自认为,为农民,值得。 叶认为,两年后他下派任期一满,崇雒的基础设施也将同时宣告阶段性完工。他打听过,国土资源厅的项目到了什么地方,福建超大集团就找到那里,跟农民合作农业项目。崇雒光照强,低丘陵,土地肥沃,搞农业项目,是有前景的。过去,之所以发挥不出优势,皆因基础太差劲。 叶摸摸早早谢顶的额头,对我说,他相信,崇雒的未来一定会比现在好,只是他的酒量可能要比现在差。 旧功臣能否再建新功勋 同样谢顶的余名辉额头的光亮,比不上叶,尽管他大叶华生好几岁。 从顺昌县城到他们驻守的埔上镇谢坑村,一路尽是崎岖的羊肠小道,我花费三个小时才赶到目的地。余已在村部等了我很久。领着我走上二楼办公室的拐弯处,他指着一摞数十张照片对我说: 这些就是他们大半年以来跟谢坑“互动联动”的历史碎片。 “互动联动”在闽北是一个广为人知的概念,是顺昌县在延伸南平机制时的创造性产物。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福建省省长卢展工2002年度在埔上镇的调研。 据中共顺昌县委书记郭跃进说,卢展工在埔上镇听取他们的汇报,当听到他们将科技特派员、下派村支书、流通助理、龙头企业助理、金融助理五支队伍捆绑在一起,搞“五位一体”发挥集团力量时,插了一句话: 我看,还是叫“一体运作”的好,你五支队伍的下派是一个递进的过程,要是哪天,你们觉得还需派遣第六支队伍怎么办呢? 稍后,卢又补充道: 你们的经验总结起来共三句,高位嫁接、重心下移、一体运作,从说话的习惯来讲,要是再有一句对称起来,就圆满了。 过了一段日子,卢竟然真的捎过来第四句: 互动联动。 郭跃进认为,这四个字最能概括他们对“南平机制”的探索和创造。 2002年元月,教员出身的郭跃进,由中共南平市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调任中共顺昌县委书记。原先的班子成员中有几人因为染指黑社会和权钱交易,或者被判刑收监,或者被撤职查办。临危受命的郭跃进,在2003年秋天开了个互动联动的动员大会。他以几乎天生的演说才能,鼓动了一场互动联动的风暴。 郭下农村调研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需要加大下派力量,从原来下派一个村支书,转变为下派一个或者若干个部门单位。调研发现,先前下派一个村支书,下派村支书所在的部门单位的责任不够明确,部门对下派村支书的支持缺乏一个责任机制的制约,使得下派村支书有时候感觉到孤立无援。 故而,中共顺昌县委决意让下派一个人的机制变成一个单位的机制,一个人的责任变成一个部门单位的责任,也就是互动联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