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品官 一个屋檐 两样人生(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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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 18:56 新浪财经 | ||||||||
薛南枢和陈加富虽是两个外来的政治权威,但他们都是以游子的身份回归故里的。他们都怀着一颗赤子回报母亲的心,他们都想让故乡成为故乡人最温暖的家。他们认为,故乡最大的危机,是贫穷的土地,感受不到公正的心。
让土地在刹那间富有起来,他们做不到,但公正无私地做事,他们做到了,尽管陈的公正,受到了怀疑。 薛意识到,被逮捕被撤职的“村官”,已经让村民对村官的信任丧失殆尽。他知道,他取信于村民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家相信他是一个讲究公开公正的支部书记。 第一周,薛成立了两个组织,强调公正处事。 第一个是村务公开监督小组。组员由德高望重的乡村道德权威出任。薛申明: 村里每一项经济开支,每一个重大的村务活动,都要受到村务公开监督小组的审查,村集体的账目每个月必须公开一次。凡是山场发包、工程项目方面的事情,必须公开投标,公平公正竞争,请村民监督,杜绝暗箱操作的猫腻。 第二个是村民代表大会。这是依据《村委会组织法》选举产生的,村里的重大事项都交给村民代表大会决策。薛明确表态: 村公路的整修,5000元以上的集体经济开支,村官的工资发放,都必须在村民代表大会上议定。 两个组织诞生之初,薛就闻说一起颠覆公开公正原则的“青山遗案”。 “青山遗案”是被逮捕村官留下的“孽债”。村里有一片山场,几个村民以25万元的承包额,与被逮捕的村官签订了《林业股份合同》。一年后,承包人提出“退股”,理由是: 亩数不足。此事提交支部大会决策,多数党员投了反对票,但多数人的意见最后被少数掌权者推翻,退股手续硬生生被办理了。 末了,腐败村官和几个承包人一起,用15万元买回了该山场。一退一买,村集体财产损失了10万元。村民虽不明就里,但明摆着的10万元损失,他们还是看得见的。一时间,民愤极大。然而,民愤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非但15万元的合同重新签订,显失公平的新合同中“必须10日内缴清”的15万元,直到薛南枢执掌游地,还欠着2万元。 无论是村务监督小组的“长老”,还是村民代表大会的代表,都将“青山遗案”的了断,当作对薛的一块试金石。 薛请这两个组织的成员表态,大家要求承包人拖欠的2万元立即到位,同时增加3万元承包款。薛请一个村官将“集体形成的决定”,以书面形式告知承包人。承包人恼羞成怒,威胁要上告人民法院。且不论薛的做法符合法治规则与否,僵持一段时日后,薛淡然提醒承包人,他们当初中标,是因为他们用了买标的违法行为。 无奈之下,承包人放弃了山场的承包权。 最终,游地村收回了山场,重新进行招标,村集体由此获得将近10万元的“阳光收入”。 面对集体利益,薛坚持了公开公正。疑虑多多的村民,对薛充满了感激,但他们不知道,如果有人像贿赂前任支书那样贿赂他,他还能否继续保持公正公开? 验证这个疑问的机会很快光临。 游地村有一片批准间伐的山场,承包人在间伐时超强度间伐。听到举报,薛上山查看,先是震惊,再是愤怒。心虚不已的承包人,效仿游地其他场所的先前的承包人,提着四罐茶叶,找到薛,希望和书记私了。薛发现其中一罐封口似乎有开封的迹象。打开一瞧,担心应验了,里面是个小塑料包,包里有一包钞票。薛当即给新任“村长”打电话,通报了此事。承包人超强间伐的行为,最终没有逃脱处罚。 公开公正,同样是下派罗源村的陈加富坚持的准则。 为什么罗源的上访多,越级上访多?陈详细分析了几起百人上访事件: 土地征收不公开。距市区不足8公里的罗源村,位于316国道旁,交通区位优势被开发商所看中,土地征收于是成题中应有之义。由于3亩以上的土地开发,需要上级部门批准,罗源村村官们就寻思着化整为零,前后征收了29亩耕地。已经辞世的前任支部书记从街头买到收据,自己跟开发商收土地补偿费,自己保管。据说“卖”了40多万元,可是村民看不到。极大的民愤终于酿成百人规模的上访。 处理问题不公正。林业站人员舞弊,评估山场时,少了1200多立方,大大超过国家允许的10%的误差。案发后,林业站人员一审被判有期徒刑两年,二审被判无罪。村民认为有人捣鬼,结果也是百人规模的上访。 总结起来,百人上访的主要缘由有三条: 办事不公正,办事无规章,村官们徇私。 陈决心从组建公正的村委会新班子入手,改造罗源村。 第一回通知村民代表来村部商议村委会换届,就遇到了麻烦。因为下雨,村民代表不乐意雨天去村部,加之部分村民代表去广西打工,人数不足使“究竟开不开会”成了来者的中心议题。陈坚持,人数不足就搁置下来,等足数了再说。非但如此,陈还坚持没有一半村民代表通过的规定,坚决不执行。 2004年5月25日,接受我访问的时候,陈递给我一个小册子《罗源村民主办事准则》。他说: 矛盾就在逐渐形成的民主氛围中逐渐化解,上访也得以平息。 由于公开公正,村民们第一次接受了陈关于上访的意见: 上访是你的权利之一,但你不可扰乱国家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 占了地处市郊的“便宜”,南平市在罗源村境内投资4000万元办了一个垃圾处理厂,村民讨厌至极。他们找过环保部门,没有什么着落,就盘算着大规模地上访。薛研读过《环保法》,垃圾厂必须建在居民生活区500米以外,而盘踞在村前的垃圾厂距他们的生活区仅仅280米。 陈对试图上访的村民说: 我支持你们去上访,但你们必须依据“少于5人”的原则,依法前往。市府对这一理性上访给予了足够重视,市长答应确保村民健康。环保局企图跟村民商量一个补偿方案,村民问: 空气怎么补偿?2001年底,垃圾厂最终迁移他处。 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得分,为他的公开公平公正形象增添了些许色彩。 不同的命运 一开始,薛陈二人,都干得不错,分野开始于大半年之后。薛继续一帆风顺,陈则遇到滑铁卢,不得不提前被区委招回。 大半年后,薛根据游地村“五难一险”的严峻现实,绘制了一幅由“三大工程”支撑起来的蓝图。 所谓“五难一险”,是薛对游地村情的合理归纳: 无学校,孩子就学难;无医生,病人就医难;无交通,村民行路难;无通信,接受信息难;太偏僻,青年娶妻难;民房依山而建,后边坡高,常发生塌方的危险。 所谓“三大工程”,是记者对薛所做事情的科学概括: 基础工程。人和事,是该工程的两个核心。“人的核心”,是指发展新党员,增强党支部和村委会这两个党政班底的凝聚力,提升村民自治水平。“事的核心”,是指基础设施层面的“电通”和“路通”。三年后,薛以四件事验收了基础工程: 出台村官会议伙食费标准,每人每天6元,三年节约开支9万元;偿还了村集体欠款22万元;农网改造任务完成,小水电站刮风无电、枯水缺电、有电不明的历史由此结束;从国道口通往5个自然村总长达15公里的村公路修葺一新,蜿蜒向前。 增收工程。该项工程与基础工程一起,被视为下派支书的日常功课。薛的优秀之处,就在于他比别人多做了第三项工程: 造福工程。 2004年4月,我去延平区王台镇的路上,突然看见来舟镇316国道边一栋栋杂糅着欧式风格的小洋楼。欧式窗户,彩色外墙,红色琉璃瓦铺盖的坡屋面,远远望去,我简直难以相信,这里是闽北乡村。同行的当地人向我指认: 这就是薛南枢业已竣工的造福工程。 我们应该佩服薛的勇气和胆识。这里是鹰厦、鹰福铁路最大的编组站,地理位置之好,是南平人艳羡不已的地方。全村整体搬迁至此,118户农户乔迁到这个新天地,过起忙时回村种地,闲时从事手工和三产的生活。需要说明的是,游地的农活,不像平原地带,一年干活的时间不足一个月,多数时间是“农闲”。 全村搬迁,最大的困难是盖房子没有宅基地,薛想出一个绝好办法,用村里110亩有林地换取邻村靠集镇国道边的45亩闲杂地。 我和薛交流的时候,反复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农民哪里有钱来投资,来居住?薛的回答是: 他们靠一点积累,一点外债,凑足了每户2万多元的投入,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日后我的调查,证实了薛的想法。 当下,游地成了省级新村建设示范村,薛本人也兑现了赤子对桑梓的承诺,并被破格提拔为副处级官员。 遗憾的是他的同事陈加富。同样是在大半年之后,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一年多以后,他被人写了致命的“检举信”。信是写给组织部的,不少村民在上面签了名。让陈觉得难过的是,他最为得意的公开公平公正,恰恰成了他遭遇不测的陷阱。举报信说,他是一个农民不欢迎的下派书记。 举报信着重反映他几件事情,最重要的一条是山产投标。 陈到罗源的时候,村负债54万元,唯一的户头上仅存2000元,还被法院冻结了。村官们没心思理事,说是三年没有给他们开过薪水。过年的时候,他去政法委机关化缘1万余元,给大家开了工资,再去民政局费了一番口舌,给特困户讨了数千元的过年钱。过完年,想干事又没钱。有村民告诉他,有几处山产可以卖。 陈跟大家一起,从山产里划出160亩公开招标。公示依据规定不能少于15天,陈要求18天后开标。村民代表和林业站评估标底24万元。6个竞标者中,出30万元的中标。 然而,30万元对于50余万元的债务来说,毕竟还有很大距离。再说,乡村小学的围墙还要修。虽有外出经商的罗源富裕户捐资30万元盖了学校,但修筑围墙的资金还没有着落。那段日子,陈看到央视的一则报道,称江西一小学冲进一个精神病疯子,有小学生被殴打致伤。不修围墙,陈感到不踏实。 紧跟着,陈又搞了一次山产投标。他请南平市一高级农艺师和有经验的老农上山评估,定了一个102万元的标底。没想到,买标的事发生了。27票被1个人抓在手上。时间持续到下午3点,代表们才开始吃午饭。其间,陈通知公安部门前来立案。尽管最后的村民代表扩大会议同意报价116万元者中标,了结了山产招标事宜,但是,混乱的局面,为举报信提供了素材。大意是说,两次招标的山产,价值200余万元,可被陈贱卖了。陈说,他们怀疑他从中获得了好处。 中共延平区委组织部派了一个调查组,逐条核对举报信的内容。姓杨的村会计,认真地配合调查组,最后的结论是没什么问题。杨,是个独姓的小户人家,没有什么宗族纠纷的瓜葛,公信力比较高,又是个高中生,文化上大家也放心。陈感叹,幸亏自己找了个好会计,否则真的说不清楚。 尽管中共水南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一个劲地安慰陈,劝导他放下包袱好好接着干,陈的朋友中多数人劝他回来算了,别干了,说“那是个染缸”,弄久了,一定是不清不白。 陈也同意“那是个染缸”的说法。他认为他之所以被迫撤退,是因为他的下派触动了“染缸”里的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不是坊间传言的那样,工作方法有问题,或者搅入了乡村矛盾。 陈说,他当兵14年,当了多年的指导员,搞的就是思想政治工作,说他工作方法有问题,他不服气。至于说乡村矛盾,他申辩没有搅和。 陈举了个例子。原先的村支书和民选的村长不和,在村小学的单价核算上,双方曾表现出严重对立情绪。村里有个在外地经商的住户,捐助30万元盖小学校舍。挖地基的时候,发现烂底现象,工程款项就此上升。原支书要施工单位补偿,村主任则主张由村集体支付。争执展现在陈的面前,他不愿裁判是非,而是请审计局等出面认定。 陈还否认他搅和到宗族冲突,更不承认自己为家族谋私。他用事实说话,又举了两个例子: 其一,村委会换届,他二哥和他的堂哥,由于支持不同的候选人而大打出手,牙齿都打掉了。他伯父找他出面协调,他担心他对兄弟们的表态影响选举的公正,拒绝了伯父,请来了公安,让他们秉公处理。 其二,山产招标后,有45万元左右可以分给村民。过去承包果山的10户人家要求参与分配,其中一户是陈的亲娘舅。村民代表不同意10户人家的请求。娘舅跑到外甥的住处,声明自己的家境是如何的困难,前些年,橘子挂在枝条上,烂了都没人要,没挣到钱。陈摊摊手:“舅舅,我不是不同情你,我让你分了,人家就会骂我,前些年橘子一元钱一斤,你也没说跟别人分呀。” 总之,陈认为自己的工作方式没有问题,也不存在徇私舞弊。他的失败,完全是既得利益者的从中使坏。 至于既得利益者,陈认为,主要有两拨人。 一拨是先前的部分村官。陈说,他下派前夕就有人告诉他,一个村官跟另外的村官谋划,要遥控他,不让他发展党员,换届选举时不投他的票。 另外一拨是少数炙手可热的地方权势人物,他们与罗源29亩农业用地的开发,有间接利益。他们非常不愿意陈去罗源下派,而希望能从水南办事处下派一个他们能够支配的人。个别人还辗转传达信息给中共延平区委书记刘明,请他收回成命,说陈这样的本地人不好开展工作。最后被刘驳回:“要稳定,就要找本地人能够接受的人。” 遗憾的是,陈的到来并没有招致最后的稳定,反而引发了一场风暴。撤?还是不撤?中共延平区政法委征求陈个人意见,陈无奈地表示“撤退算了”。 2002年5月中旬,陈在下派将近两年后卷起“铺盖”,黯然告退。没有鲜花,没有鞭炮,只有他无奈而沉重的心。 上一章:四王两派 下一章:女市长 寻觅上海小姐的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