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华社记者采访路上的四个感人故事｜新华走笔

转自：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周楠

当编辑部问我能否写一篇关注基层大众的“新华走笔”时，脑海里瞬间联想到“人类群星闪耀时”。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用14幅历史人物画像，展现了人类历史的一些重要时刻。我想借用此题，讲一些采访中遇到的普通人故事。

蔡宗义老人在报亭里收到学生送给他的礼物（资料片），他每年都会收到毕业学生送来的礼物和信件。新华社发

“报亭爷爷”

12年前的一次下班路上，我看到长沙市一中的小报刊亭前聚集了很多人，便好奇地跑过去看。报刊亭被康乃馨、白玫瑰、向日葵(3.040, 0.00, 0.00%)等簇拥，人群肃穆，有的蹲下放置鲜花，有的靠着墙在卡片上写字，有的焦急向旁人打听，问答之间，脸上从疑惑变成悲伤。

一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卖报老人蔡宗义突发疾病离世，许多附近学生、陪读家长、市民，甚至在外地读书的大学生自发前来，悼念他们心中的“蔡爹”。

2013年1月25日，一名学生将鲜花摆放在报亭前。新华社记者李尕摄

老人并无惊人壮举，他只是在卖报的14年里，对前来报刊亭的孩子们热情招待，记着他们的名字，自掏腰包激励他们阅读，对遇到小急小困的孩子施以援手。他用慈祥、乐观、幽默，用对生活的热爱，感染着少年们，融化了叛逆期的冰霜，陪伴一批批孩子成长。

“报亭爷爷”生命之火骤然熄灭，更多烛光却被点燃。一位泪眼婆娑的母亲对我说：“他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有爱，自己在被爱的同时，也要学会爱别人，帮助别人。”

守护家乡安澜的赤子

去年夏天，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团洲垸洞庭湖溃堤当晚，我坐在“第二道防线”钱团间堤上，夜半人声渐静，临时架设的电线杆下，光影飘摇，猎猎湖风裹着记忆呼啸而来。

2012年我“跑口”湖南水利不久，为了加深对洞庭湖的认识，慕名拜访过华容县防汛办主任张志红。他对着一张洞庭湖区水系图、一张洞庭湖区水利工程图，向我讲起了湖南人“母亲湖”的前世今生。

大到惊心动魄的1998年抗洪全过程，小到某个水文站的水位记录、某段大堤的高程变化，各种数据如数家珍，仿佛整个洞庭湖区的水文脉络都刻在他的心中。

张志红从乡镇水利站起步，作为上世纪70年代的高中毕业生，他自觉在科班生众多的水利系统中短板突出，于是多年来不断研读，学习水利业务知识。为了更真切地认识湖南水文情况，他还利用假期，骑着自行车环绕了洞庭湖，沿湘资沅澧“四水”溯流而上到了源头。至于他所在的华容，全县325公里一线防洪大堤，他用脚步全部丈量到位。

2017年汛期，张志红在长江大堤上讲解水情。（吴巍伟摄）

在历次的水旱灾害中，他用专业本领和忘我作风，为一方水土的平安作出重要贡献。有一年汛期，团西闸出现冒水险情，潜水员无法找出原因，他一个猛子扎进5米深的洪水中，上下20多个来回，终于找到冒水点。

专业上的深厚造诣，让这位“小小的”县防办主任成为洞庭湖区知名的防汛专家，被湖南省防办邀请到长沙，给全省的市（州）、县（市、区）防办主任授课。

2016年华容新华垸发生溃口，他赶到现场指挥，气定神闲间，很快拿出“沉车裹头”的抢险堵口方案，也就有了引发全国瞩目的“卡车敢死队”。

2016年7月10日，张志红在新华垸华容河溃堤现场指挥卡车“沉车裹头”抢险。（吴巍伟摄）

2017年汛期，在下了夜班的回家路上，他突发哮喘，猝然离世，年仅55岁。许多群众自发前往悼念，一些年轻人主动搜集整理他的生前事迹。“没有什么比身边的榜样更让人震撼，我们要把他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华容一场接一场追思会，怀念这位用一生守护家乡的赤子。

人类文明史也是一部与水博弈的历史。千百年来，正是有像张志红这样的赤子，忘我投入治水，舍身与水相搏，尽管他们个体渺小，却如同一块块浆砌石，筑起坚固大堤，守护江河安澜。

“扶贫英雄”

2018年寒冬，我与同事来到湘西北大山深处的石门县南北镇薛家村，采访了解王新法的事迹。

2013年，王新法从石家庄公安局退休后，来到薛家村扶贫。此后3年多，他投入毕生积蓄，带着村民披荆斩棘，开山修路，拓宽河道，架设桥梁，引来自来水。此后，他又引进高校的专家团队，在当地成立茶叶专业合作社，注册茶叶商标，为乡亲们建立“绿色银行”。

2014年，王新法在薛家村考察，寻找能够帮助村民发展产业的资源和机会。常德市宣传部供图

2017年2月，为了赶在春汛前建好村里第六座桥，方便孩子们上学，这位退伍军人连日加班后，突发心梗，长眠在他眷恋的这片土地上。

谈到王新法的事迹，几乎每位受访村民的神情变化都如出一辙：先是沉浸在回忆亲人往事的温馨中，眼角泛起甜蜜的涟漪；继而崇敬之情如潮水漫过脸庞，话语间满是对其品格的赞叹；最后被悲怆击中，泪水夺眶而出，仿佛要将对他早逝的哀痛倾泄殆尽。

扶贫事迹让人敬佩，背后的故事更让人动容。王新法在1988年被其抓获的盗窃犯罪嫌疑人诬陷，蒙冤入狱一年半并被“双开”。此后在为自己奔波申诉的20多年里，他多次资助贫困学生，帮助失学儿童完成学业，不曾因自己蒙冤就放弃对真善美的追求。

2012年，王新法获得平反，恢复了工作和党籍。2013年7月，办完退休手续的第二天，他郑重地对老伴说，自己已经60岁了，再也耽搁不起了，得抓紧时间做点事。于是，就有了他跨越千里到薛家村扶贫的故事。

2015年，王新法在薛家村的河道里探测，准备为村里修桥。常德市宣传部供图

尽管遭遇过坎坷，他却用灵魂的光芒照亮这个世界。或许，真正的人性之光，如同刺破长夜的星辰，是文明长河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防汛殉职的“年轻干部”

去年7月，听说湖南省岳阳市岳阳县毛田镇一位年轻干部牺牲在防汛一线，我和同事来到这个山区小镇采访。

在被救者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出生于1994年的李东，作为联村干部，因为放心不下两位不愿转移的老人，选择在暴雨来临前，再次上门，总算说服两位老人成功转移。结果在随后的巡险路上遭遇山洪，危急时刻，他奋力帮助同车两名年轻同事脱险，自己却错过逃生时机，不幸离世。

在更多人的含泪讲述中，这位年轻人如宝藏般珍贵的优秀品格被一一展现：

他踏实敬业，尽管在毛田镇工作仅4年，却先后担任组织干事、劳动站站长和应急办主任，“啃”的都是基层工作的“硬骨头”，连续3年获县政府嘉奖，并荣立三等功一次。

日常生活中，李东是一名阳光热情、开朗爱笑的大男孩。（资料图片）

他真正把群众当亲人。山里留守老人多，他经常走路进村为群众办理社保、医保报销等手续。有老人住得偏远，腿脚不便，需要去镇上办事时，李东会找同事借车，并上门把老人从家里背到村口坐车。

鲜为人知的是，他家庭负担非常重，父亲多年前遭遇车祸后高位截瘫，母亲边照顾边打零工，李东年纪轻轻已挑起家庭大梁。

在命运的缝隙中播撒花种，于生活的荆棘里绽放光芒。这个阳光大男孩绝少跟人提起自己的难处，呈现出来的永远是友爱、大方、阳光、乐观，他用历经苦难却依然向善的赤诚，成为了照亮许多人的一束光。

这是李东同志的生活照。（资料图片）

星光点点，虽不如皓月那般耀眼，却以千万微光织就星河，编织着人类文明的天幕。

蔡宗义、张志红、王新法、李东……他们不曾站在历史的聚光灯下，却在某个街角、某段堤岸、某座深山，用生命的热度抚平了世间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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