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司马懿的“终局思维”,很大一部分得归因他对恐惧超乎常人的体验。他过人的战略忍耐、对时机的敏锐嗅觉以及对人性的洞察,无不与此相关。当然,他的一生也犹如一场漫长的噩梦,直到他熬死和族灭所有对手时,自己也干脆病倒了,他的梦境同样也成了噩梦。
撰 文 | 龙 章
责 编 | 施 杨
后人对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往往十分遗憾。以前每次出兵不过几万人,要么兵败撤回,要么因为粮草不济,不得不撤退。诸葛亮发动的渭南之役和以往的北上伐魏大为不同,蜀汉在物资上做了充分的准备,出动十万大军,作为客军,利在速战,最终却陷入了两军对峙,面对蜀军的各种挑衅,魏军始终拒绝出战。双方对峙一百天后,诸葛亮病逝。
一个时代的两个风云人物以这方式结束较量,让后来的吃瓜群众不那么满意,并对诸葛亮的逝世很是惋惜,仿佛两支足球队正胜负难料,老天作为裁判却莫名将一方大将红牌罚出,并立即吹停了比赛。
秦岭地势险峻,如果蜀军战胜,不但可以占领关内,还能顺势占据当时相对富裕的陇西,将大大改善在三国博弈中的态势;如果魏军战胜,仍和以前一样,蜀军撤回成都平原了事。所以诸葛亮摆出一副“老子就是来找削”的态度,屡屡挑战。因为只有激怒司马懿,迫使其出兵应战,才有取胜的可能。
《晋书》中记载诸葛亮派人给司马懿送了女人的衣服,司马懿也确实勃然大怒,然后上表魏帝,请求决战。魏帝不但不许,而且还将以强颜直谏闻名的卫尉辛毗派往司马懿军中,辛毗不但人来了,还拿着代表天子权威的节杖,堵在营寨门口。
当姜维听说辛毗到了司马懿军中,对诸葛亮说:“辛毗拿着节杖来,魏贼不会出兵了。”诸葛亮说:“司马懿本来就不想打,他之所以坚决向上面请战,不过是在自己的部属面前显示勇敢而已。本来,‘将在外,君命就有所不受’,如果他能搞得掂我,何必要千里请战呢?”
诸葛亮清楚,司马懿早已看穿了战场的“终局”,装怂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司马懿也在给弟弟司马孚的信中写道:“诸葛亮志向远大却不能见机,富有谋略却缺少决断,喜欢带兵却不懂权变,虽然统领十万大军,却已落入我的圈套之中,打败他是确定无疑了。”
司马懿确实是个戏精。至于司马懿是否真怂?曹操似乎和诸葛亮犯了同样的错误。
一种另类的惺惺相惜
天下大乱,创业团队蜂起,君臣之间互相选择、相互遇合的事可谓目不暇接。老板和经理人互相信任的例子在历史上并不多见,刘备和诸葛亮是一例,后来苻坚和王猛也算一例。但更多的似同床异梦的夫妻。
君主未尝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才干,臣子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老板圣明。然而事实上,常常是臣子能干了,做老板的就十分猜忌他,怕他有足够的能力,拉着自己的小团队出走创业,背叛自己投靠对手或者分庭抗礼。另一方面,君主尽管十分圣明,臣子却非常忌惮,畏惧他残忍忌刻而不能容纳自己。
诸葛亮让刘备三顾茅庐才见到,或许是试探,或许是碰巧,而司马懿当年却是真心不想给曹操打工的。史书上说,司马懿知道汉帝国的命运如同日薄西山,又不想向曹家折腰,假装得了痛风,肢体麻痹,不能起床。当时曹操官职是司空,派人夜里去司马懿家刺探,司马懿坚卧不动。等到曹操做了丞相,又招他担任文学掾,并交代传令的人说,如果司马懿再推三阻四,就逮捕他。于是,司马懿害怕了,不得不出仕。
当时不接受曹操派给官职的读书人很多,没人因为这个原因被抓,唯独司马懿让曹操另眼相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你失去自由,甚至连肉体也可能要消灭掉。
古人说:“非仲达不足以致曹公之忌,非曹公不足以致仲达之惮。“这是一种另类的惺惺相惜,如今,这种“恐怖的欣赏”很少会发生在人和人之间了,但在公司和公司之间却越来越常见,如360公司创始人周鸿祎口中“大狗和小狗”的比方。他说,“做小狗要低调,否则会被大狗注意到。”
可以说,曹操和司马懿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是毫无信任可言的。司马懿不但目睹曹操篡汉,自己又成了曹魏政权的掘墓人。曹操所为,似乎如《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的台词,“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曹操强令司马懿出仕,又为这个结局做了他不想看到的铺垫,实在吊诡。
基于眼前苟且的胜利
司马懿长得十分特别,看人的神态像鹰一样,还能够像狼一样,转头看东西,而身子不动。“鹰视狼顾”,这也是曹操对他的评价,而且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嫌恶。一边把司马懿打发给儿子曹丕做宾客,一边又跟曹丕说:“司马懿不是人臣,将来必会干涉你家的事情。”由于曹丕与司马懿交好,屡屡帮他打圆场,才使得司马懿活了下来。
三国时期,没有一个人开局比司马懿更悲催了。他的出仕,就似一个待决的死囚,哪天曹操不高兴了,他的下场就和孔融、杨修一样,被押赴东市。孔、杨二人和曹操早先多少还有些交情,而曹操对司马懿一开始就是猜忌。
曹操不喜欢司马懿,不愿意天天看见他,而且也知道,这种挂在脸上的恶意很难取得他的效忠。曹丕就不同了,实际上,曹丕对司马懿的依恋和刘备对诸葛亮的情感也差不多。
如果说,曹操、诸葛亮等人还有诗与远方的话,司马懿就只有眼前的苟且,一种不知何时而来的死亡威胁。这种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高悬在头顶的感觉,正与当下很多企业家的心境类似。既容不得自己有任何任性,又似一种向死而生。五年计划对于司马懿实在奢侈,他更多的还是在想如何处理好每一天的事情。
曹操偶尔也向司马懿问计。联合孙权,让孙权从背后攻击关羽,以解樊城之围,就是司马懿的计策。由于司马懿在曹营种种处理得当,最终还是让曹操对他不那么猜忌了,而司马懿其实对曹操也没那么恐惧了。人的恐惧往往来自不确定性。在司马懿眼里,来自曹操的不确定性不断下降,他的恐惧则是来自死亡本身的。
荀彧是曹操帐下第一谋臣,是最受曹操信赖和依靠的人,也是曹操集团发展壮大的关键人物之一。当曹操企图代汉自立,心里刚刚萌发这个念头时,司马懿就恰到好处地迎合了曹操的意图。当曹操逐渐将这一念头付诸行动并显露出来时,荀彧却跳出来阻止,试图让曹操对这一想法感到沮丧。既然不与曹操一条心,不久,荀彧就遇害了。司马懿最终在曹操去世前的日子里成了他的心腹,当然,更不可能再害怕他了。
在曹操试图统一全国的大业中,其帐下的将帅四方征战,几乎每天都有人上前线,而司马懿从来没有提出过要统领军队,只是安心地治理他应该负责的领域,有的甚至只是些类似砍柴割草的小事。曹操也因此认为他没有能力带兵。
当曹操死后,司马懿开始统领军队,无论是平定孟达、北上辽东消灭公孙渊、南下拒吴,和诸葛亮的几番较量,司马懿总能出奇应变,所向几乎全胜。论打仗,即使曹操生前也比不上他。曹丕不会猜忌司马懿,死前还委托他辅佐下一代,而司马懿早已对具体的人没有畏惧之心了。天下人开始敬畏司马懿,如同他们当年敬畏曹操一样。
上级猜忌下级,下级畏惧上级,本质上都是一种恐惧。而各种细微恐惧往往又是人做出各种行动的原因。就大多数天下人而言,对司马懿的敬畏则比诸葛亮光复汉室的口号更有吸引力。也就是说,眼前的苟且远比诗与远方更实际。
终局思维源于恐惧
在五丈原对峙中,诸葛亮认为司马懿出于害怕而无意于决战,是一个误判。其实就算没有魏国皇帝的阻止,司马懿也不会出战的。如果出战作为自己发泄私愤的手段,那就是街头混混,而不是司马懿了——尽管混混们常在身上文个“忍”字。
说到“忍”,司马懿同样也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大权在握后的司马懿“及平公孙文懿,大行杀戮。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当然,人同样可以因为恐惧而残忍。甚至百年后,当东晋明帝问起丞相王导其祖先司马懿的创业史时,听了王导徐徐讲述的骇人听闻的“原罪”,晋明帝以面覆床,叹道:“果真如您所说,晋王朝怎么能够长久呢?”
史书上说司马懿“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这说明他的演技不错,比曹操高明。在死前两个月里,病倒在床的司马懿每日梦到魏国忠臣贾逵、王凌鬼魂作怪,饱受折磨,到死也没有什么办法。
可以说,司马懿的“终局思维”,很大一部分得归因他对恐惧超乎常人的体验。他过人的战略忍耐、对时机的敏锐嗅觉以及对人性的洞察,无不与此相关。当然,他的一生也犹如一场漫长的噩梦,直到他熬死和族灭所有对手时,自己也干脆病倒了,他的梦境同样也成了噩梦。
他甚至懂得诸葛亮的恐惧。诸葛亮出兵时,司马懿就对众将说:“诸葛亮如果是勇敢的人,应当从武功而出,沿山东进。如果由西登上五丈原,那么我们全军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诸葛亮果然由西登上五丈原,并派部分军士和当地百姓一起种起了田。
诸葛亮死后,过了数天,司马懿进入蜀军撤退后的营垒,看到遗迹并获得很多图书和粮谷。这时司马懿评价起诸葛亮:“天下奇才也。”在此前月余,司马懿曾问起蜀军使节,诸葛亮每天起居饮食以及政事,使节说:“二十罚已上都要亲自过问。”司马懿跟人说:“诸葛孔明活不了多久了。”果然被他言中。如果上天真有意志,将诸葛亮半场罚下,未尝不是一种爱惜。
人应该试着通过理解恐惧来了解自己,这一点,司马懿做得并不好。而缺乏忍耐力的人是很难有成就的,最极端的情况,就是那些发生在街头的血腥事件,很可能起因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你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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