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郭宪光在新疆调查沙蜥。
■本报记者 杨晨
1995年的毕业季,22岁的郭宪光完成了本科毕业论文,研究对象是兰州皋兰山上的密点麻蜥。那时,由于采样范围有限,分析并不深入。
2006年,33岁的郭宪光主持了自己的第一个科研项目“中国麻蜥属的系统分类研究”。
看到“麻蜥”二字,他感慨万千。兜兜转转,终于回到“原点”。
现为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成都生物所)副研究员的郭宪光,18年里,常穿梭于中亚干旱、荒凉的地方,寻找那些隐藏在黄沙和土砾中的精灵——麻蜥和沙蜥。他给自己取了个网名——走过荒漠。
回到起点 走过荒漠
本科毕业后,郭宪光离开兰州大学,成为河北农业技术师范学院(现更名为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动物科学系的一名助教。因挂念父母,两年后他回到家乡四川,成为了一名监狱民警。
步入千禧年,出于对动物学研究的热爱,他决心继续深造,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读博期间,郭宪光在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攻读水生生物学,主要研究鱼类分类与进化。
他对分子系统学等研究方法的运用非常熟练,就算“跨界”研究其他动物也并非难事。正因如此,临近博士毕业时,郭宪光收到了成都生物所两栖爬行动物研究室的邀请。
2006年,加入成都生物所后,郭宪光除了主持研究项目,还基于前辈关于中国沙蜥演化历史的论文,运用多种方法重新分析了沙蜥的时空演化历史,以及与青藏高原隆升和西部荒漠化的关系,并撰写发表了论文。
这篇论文让他意识到,如果没有丰富的野外科考经验作为基础,研究两栖爬行动物将变得非常“抽象”。“在此之前,我都没有真正涉足荒野,本科时也只在皋兰山上进行过简单考察。”
自2007年起,郭宪光便立志“走过荒漠”,麻蜥和沙蜥是研究重点。
这两类爬行动物是中亚干旱荒漠区的代表性物种,麻蜥的分布范围从欧洲的罗马尼亚一直延伸到亚洲的朝鲜半岛,沙蜥则跨越欧洲东南部及其邻近的亚洲西部和中部地区。在中国,麻蜥属和沙蜥属的物种主要集中在西北地区的荒漠和草原地带。
因此,郭宪光的科考足迹遍布亚欧大陆,西起高加索和里海,东至蒙古,北达贝加尔湖。每年,他都会投入一个多月时间,深入国内西北地区,进行详尽的本底资源调查。
他是迄今为止唯一 一位到达里海和咸海进行两栖爬行动物调查研究的中国学者。
在野外,郭宪光和团队每天都要奔波几百公里,调查七八个样点,常常从早上七点工作到深夜。生活在干旱地区的蜥蜴,其肤色与环境颜色极为接近,具有隐蔽性。因此这项工作很费鞋,他们不仅要一边走一边用木棍轻敲地面,还要用脚踹那些容易扎手的灌丛,“逼迫”这些小精灵现身。
根据以往的研究报道,有些种类的蜥蜴在晴天比较活跃,有些则害怕高温,甚至在六七月有夏眠的习惯。“我们必须仔细搜查,了解它们的活动规律,再根据这些规律去验证和寻找。”郭宪光说。
蜥蜴见证的沧海桑田
“自19世纪以来,许多国外学者,尤其是俄罗斯学者,对中国干旱荒漠区进行了区系调查和新种命名,因此很多物种资料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中。”在国内动物志编撰过程中,郭宪光发现,现有一些相关信息存在错误或遗漏,亟待澄清,“但模式标本大多保存于国外”。
首先做好本国的生物资源研究是郭宪光的心愿。除了野外考察,他多次前往俄罗斯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查阅麻蜥和沙蜥的相关标本与文献。
郭宪光的研究,不只是采集和研究标本、了解物种分类特征。亚洲中部干旱区的形成与演化,是第三纪以来最重要的地质历史事件之一,被认为与青藏高原隆升、全球气候变冷、副特提斯海退却等密切相关。
干旱荒漠区占据了中亚内陆干旱区大部分。“探讨这一区域气候环境变化对生物多样性形成与演化的影响,意义重大。”郭宪光表示,沙蜥和麻蜥已在中亚干旱荒漠区生存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年。它们对气候变化响应敏感,物种分布和演化过程见证了这一区域的沧海桑田。
“想要获得对中亚干旱区全貌的认识,就不能止步于中国境内西北干旱荒漠区的研究,必须向西、向北拓展。”因此,郭宪光更加注重国际合作和交流。
2023年,郭宪光与哈萨克斯坦动物所的研究人员合作,追溯旱地沙蜥的起源。他们对旱地沙蜥的现存分布区进行全面调查,收集了96个种群共300号个体信息,并利用2个线粒体基因,构建其谱系地理结构。同时,对其中27个种群的51号个体开展简化基因组测序。
最终,郭宪光找到了旱地沙蜥的“祖籍”——费尔干纳谷地,并对照区域地质演化时间,发现在晚上新世时期,随着中亚干旱化的加剧,这个族群快速辐射。到了更新世时期,尽管冰川循环造成高纬度地区种群灭绝,但中亚干旱区反倒提供了避难所,成为种群交流的重要走廊。
有辛苦,有惊险,有热爱
郭宪光说,如果内心没有热情,日复一日的野外跋涉是不可能长久坚持的。
考察中,危险时有发生。2015年6月,郭宪光及其团队到达了哈萨克斯坦伊犁河谷下游。一天下午,他们在一片平地上扎营。帐篷刚刚搭好,狂风暴雨突袭。大约一个小时后,雨势渐歇,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寒意。郭宪光下车取下背包,正准备穿上冲锋衣时,随队的司机突然冲过来,一把将他拽进车里。
郭宪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司机已经跳上车迅速掉转了车头,向地势高的地方疾驰而去。透过车窗,他们看到,刚才营地旁平静的小溪,已经变成汹涌的洪流,瞬间将那些来不及收走的帐篷和睡袋卷走了。
科考路上虽然有辛苦、有惊险,但沿路的人文历史和地理风貌成了他的慰藉。每次踏上河西走廊,虽然眼前是一片生机难觅的大漠,但郭宪光脑海中却能浮现出2000多年前霍去病铁骑建功的场景。
这些所见所想让郭宪光感慨万千: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往事已成尘埃,只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百万年的蜥蜴,成了忠实的见证者。
他还想去看更多风景,探寻更多未知。近日,郭宪光申请的一个中亚国际合作项目已经获批。“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这两个地方,我还未曾踏足。未来3年,我想走遍整个中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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