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美国甜心,是啦啦队女性的一场噩梦

成为美国甜心,是啦啦队女性的一场噩梦
2024年08月16日 08:07 36氪

来源:36氪

美式选秀101,一场以性感为名的剥削。

金月离

编辑百忧解

来源|看客inSight(ID:pic163)

封面来源Pexels

啦啦队女孩,在世人的印象中,一直是阳光、自信、美貌、青春的代名词。

在美式校园剧中,那个成为啦啦队队长的女生,绝对是风云人物。小麦色的肌肤配上飒爽的金发大波浪,构成了大家印象中的“美式甜心”。

她们性感,但不媚俗。饱满紧实的肌肉线条,透出坚韧的力量感,看到她们的精神面貌,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老友记》里的瑞秋要把啦啦队长的经历写入简历,为什么泰勒斯威夫特要把“she is cheer captain(她是耀眼的啦啦队长)”写进专辑中。

长久以来,“美式甜心”在众人眼里拥有着直击灵魂的生命力。但最近Netflix上映的纪录片《美国甜心:达拉斯牛仔队的啦啦队》,却撕下了这一光鲜亮丽的表面。没有回报的高压工作、不可逆的身体损伤、无孔不入的骚扰和恐吓……从女孩们入选为啦啦队员的那刻起,危机就不曾停止。

“往好里说,她们是这一行里最顶尖的运动员;但往坏里说,她们正是就业市场、娱乐形式和厌女社会的牺牲品。”美国《时代》杂志评论员写道。

在一项男子运动中,加入女性

白色短款夹克、蓝色露脐上衣,再搭配美国星条旗元素的牛仔热裤,这是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32支球队中,德克萨斯州达拉斯牛仔队啦啦队(以下简称DCC)的经典制服,也是大众心中标准的“美式甜心”形象。

2023年,福布斯发布的“年度最具价值球队”排行榜中,达拉斯牛仔队以11.4亿美元的收入拿下榜首。这份商业价值的背后,与女孩们组成的啦啦队不无关系。

1975年11月10日,ABC电视台《周一橄榄球之夜》节目上,一位叫格温达·斯维林根(Gwenda Swearingsen)的女孩来回摇晃她的蓝色绒球,朝镜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全国有7500万观众正在观看这档节目,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俏皮的姑娘。

就是这个魅力十足的眨眼,让DCC一夜成名,达拉斯牛仔队也成了美国职业体育界最大的品牌。

啦啦队和女性的捆绑,也就是近半个世纪才有的事。

图源:Pexels图源:Pexels

时间回溯到20世纪60年代,那时的达拉斯牛仔队只有一支高中生啦啦队,还是男女混合的。

这是因为,啦啦队的诞生与大学校园文化和橄榄球运动密不可分。

早期美国大学的生源由男性组成,所以橄榄球队和啦啦队也清一色由男性组成。啦啦队长被称为“yell leaders(加油领袖)”,其地位相当于橄榄球队的四分卫,进攻组的领袖。

如此重要的位置,也吸引了许多品学兼优的学生竞选,美国共有4位总统任职啦啦队长:富兰克林·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罗纳德·里根和乔治·沃克·布什。

直到二战时期,男性大量参军入伍,这一垄断局面才有所改变。

1972年,达拉斯牛仔队的总经理特克斯·施拉姆意识到,职业橄榄球赛不仅仅是体育运动,更是一项体育娱乐。他很明白,男性观众们不仅喜欢看热血沸腾的比赛,更喜欢看美女如云的啦啦队为球员们呐喊助威。

而当时达拉斯牛仔队正连年亏损,为了改变现状,特克斯规定:“不再招募高中生,而是招募18岁以上、长相漂亮又运动能力出众的成年女性。”

特克斯请来了百老汇的编舞,重新设计了啦啦队的制服,将裙子改成热裤,让女孩们露出修长的双腿;上衣则改成了凸显丰满胸形的飘带,外搭蓝白相间的露腰西装。

如此一来,就有了格温达·斯维林根在电视台上让无数观众为之倾倒的表演。

特克斯的改造非常奏效,DCC作为当时全美唯一一支由美女组成的啦啦队,迅速在国内形成轰动的影响力,这也成功反哺了牛仔队。

十年间,达拉斯牛仔队赢得了两座超级碗奖杯,他们也从那时开始成为了美国之队,达拉斯牛仔啦啦队自此收获了“美国甜心”的称号。

对普通女孩来说,加入DCC就意味着成为明日之星:迎接球场上几万名观众的欢呼,再通过4k摄像机面对几千万电视观众留下自己的笑容——DCC为她们提供了梦寐以求的舞台。

每年,有数千名女孩参加海选,但最终只有36人入选。她们满心以为,这将为她们平凡的人生留下最绮丽的色彩,但DCC给她们留下的却是一场噩梦般的经历。

“我们赚的还不如吉祥物多”

得益于啦啦队女孩们的耀眼表现,达拉斯牛仔队成为了NFL(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中商业价值最高的球队。

90年代时,啦啦队推出了泳装日历,和美泰公司联名推出DCC特别版芭比,此后,DCC每年的收入都能超过1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726万)。

女孩们卖力工作,为达拉斯牛仔队带来不菲的收入,但分到她们手上的薪水却寥寥无几。

凯特作为2022届DCC的成员,她在纪录片中透露:她的薪水和美国福乐鸡快餐店的员工薪水差不多。

美国福乐鸡在德州店的薪酬为每小时16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16元)。

“我们赚的还不如吉祥物多。”吉祥物演员的年薪为6.5万美元,而这些为表演拼命训练的啦啦队女孩们,只能拿到每场192美元的工资。

事实上,NFL克扣旗下啦啦队薪酬的丑闻,早在6年前就有员工出面控诉。

2018年,5名隶属NFL休士顿德州人队的啦啦队员在律师的陪同下,控诉德州人队不仅连当初承诺的7.25美元(折合人民币约52.6元)时薪都无法支付,还要求她们在场外增加演出,就连保险和来往的交通费都不给支付。

她们当中一旦有人向公司反映,就会遭到上层的威胁:想在啦啦队待下去就闭嘴,不然滚蛋!

辩护律师格丽雅也出面抨击德州人队的高层:“你们每年有数百万美元的预算作为球员的薪资,但却不愿支付给这些同等辛苦付出的女性相应的报酬,这合理吗?”

这些啦啦队员的控诉,只是众多啦啦队女性遭遇的一个缩影。除德州人队外,华盛顿红人、旧金山49人、迈阿密海豚和纽奥良圣徒等球队,都曾被现役或前役啦啦队员控告薪酬过低的问题。

而这些女性接连在媒体前公开的控诉,也仅仅是让啦啦队7.25美元的时薪,涨到了2024年的16美元。

现如今,DCC的队员绝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主要职业,啦啦队只能当作工作之外的一项爱好。她们的职业背景五花八门,有人是舞蹈老师、有人是护士、还有人是牙科医生。

尽管DCC只是兼职,但这些女孩们依然竭力付出。

凯尔西是2023年职业碗啦啦队员,她本职工作是护士,每天从早上7点半工作到下午4点半。下班后训练到晚上12点才回家,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5年。

阿妮莎是牙医,她知道自己的舞蹈实力不如别的女孩,除日常下班后的训练外,就连工作时休息的5分钟间歇,她都会用来记舞步。

这些女孩们来自全国各地,职业也相差各异。她们明白只靠球队的工资压根无法养活自己,为了支撑自己成为DCC的一员,她们甚至将主职变成了供给自己通向DCC舞台的养料。

禁止增加体重

想要加入DCC,女孩们首先要通过严格的试镜,考查踢腿、劈叉等舞蹈功底。通过试镜后,还需要进入训练营进行集训,这个过程中往往会再淘汰一批人。

《雷霆万钧》是DCC最经典的舞蹈,3分半钟的时间,她们需要边跳边入场,接着完成空中踢腿、跳跃劈叉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这些挑战极限的动作,往往会给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许多女孩都在集训过程中,接受了胯部、背部和颈部的手术治疗。米歇尔·夏普作为DCC的试镜管理员,也在面对采访时表示,自己曾在过去6年中先后做过12次骨科手术。

图源:Pexels图源:Pexels

为了能穿上那身DCC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蓝白制服,女孩们在集训过程中逼迫自己一忍再忍,而一旦穿上这身被自己视为荣誉的制服,则有可能陷入另一种困境。

DCC为了让队员们更好地管理自己的身材,规定制服一旦做成后,绝对不允许改变尺码。

为DCC效力4年之久的老将维多利亚·卡琳娜在纪录片里透露:为达拉斯牛仔队加油是她的梦想,但也是她一直为之心痛的事情。

“当我需要穿上制服时,我总想,天哪,我至少需要减掉3磅才能穿上。”

 “为了缓解压力,我会忍不住暴饮暴食,可吃完之后又后悔了,我开始催吐。但当比赛时间快到了,我又必须得穿上那套婴儿尺寸的制服了,这种恶性循环,在我进入DCC后就没停止过。”卡琳娜患上了饮食失调和严重的抑郁症。

卡琳娜并非孤例。自从70年代,DCC将“寻找全美性感女孩”列为海选标准后,入选的女性大多患有饮食失调症、焦虑症和抑郁症。

90年代,DCC还规定队员:入选后禁止增加体重。管理员甚至定期称重,将大家的体重贴在更衣室上,对女孩们公开处刑。

尽管DCC对啦啦队女孩们的身高和体重并没有明确要求,仅在官网上提示,“穿上舞衣要应当看起来身材比例匀称”,但有选手曾在采访中透露,参加选拨时,身高175cm的她,因54kg的体重惨遭淘汰。

她被告知:“下次参选,得瘦到48kg才能合格。

威胁、恐惧和不被看见的真相

除了要忍受了高风险的训练、病态的身材管理,以及与付出完全不匹配的低薪,啦啦队女孩们要面对的还有另一种可怕的遭遇。

2023届DCC队员中,19岁的女孩苏菲察觉到,她在赛场跳舞时,有一名摄像师对她进行猥亵。苏菲第一时间就报警维权,但最终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对于加入DCC的女性来说,类似的恐惧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她们身边。

前面提到的护士凯尔西,就曾在回家后发现自己的车上被人装了追踪器。她迅速报警做笔录,但由于侵害尚未发生,警方也无法采取任何措施。

而这种“将要发生”的危险,就好像一颗随机爆发的定时炸弹投掷在凯尔西的生活中,她也因此陷入了被跟踪的焦虑中。

这些女性的恐惧背后,是在美国早已成为娱乐文化的“啦啦队情结”。1978年,5名漂亮的德克萨斯女牛仔身穿DCC的同款制服,为《花花公子》拍了一组啤酒广告。同年12月,一组名为“NFL全裸”的特刊杂志推出后,一举卖出了650万份的销量。

如此耀眼的成绩轰动了全美,拥有敏锐嗅觉的商人们闻风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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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名为《黛比在达拉斯》的限制级影片在美国上映,电影中的德克萨斯牛仔啦啦队身穿与DCC一样的制服。当年刚好有3名叫“黛比”的女孩加入DCC,电影的影响力给她们和所有队员都带来了难以洗刷的污名。

时任DCC主任的苏珊娜将这部电影的制作团队告上法庭。但无论如何维权,依然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商人将DCC女性的形象搬上了各种限制级的电影中。

这些色情制品的泛滥,进一步加深了美国男性民众对“啦啦队女性”的刻板印象。

在纪录片中《啦啦队:美国迷思》,一位男性就给自己的啦啦队女友这样的评价:“她们一点用都没有,就是给男人们过过眼瘾,就像看《邻家女孩》和《花花公子》里的兔女郎秀。”

近年来,随着Me Too运动的深入,越来越多前役或现役的啦啦队员开始发声。2018年,NFL有数十名啦啦队员在受访时揭露了球队对其系统性的剥削,其中一位女性说过:“男性的猥亵和性骚扰,是她们工作中的家常便饭。”

但是得知女孩被性骚扰后,管理层并未站在她们身边,反倒害怕性丑闻曝光会影响球队形象,予以她们“解雇警告”,威胁她们不得曝光此事。

女孩们经过百里挑一的选拨进入啦啦队,但她们却发现,球队只是把她们当成吸引男性球迷的“性资源”。球队在赛后会派她们去派对上进行付费表演,这笔钱却不属于她们。

而派对上那些喝醉的男性,却经常对她们进行荡妇羞辱和性侵犯。

“不幸地是,当我们穿上了聚拢文胸和性感热裤面对球迷时,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可以把手放在我们的屁股和胸部上。”

前NFL田纳西泰坦啦啦队员面对《纽约时报》的采访时,无奈地说出了这些不被看见的真相。

忍耐不是美德

面对种种的不公平和剥削,一些啦啦队员们也开始对她们坚持的梦想有所动摇。

“我们为了这份一无所获的兼职,年复一年地拼命工作。然而在结束的时候,我们却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很快就会有新人来取代我。”

她们从上千人的海选中脱颖而出,如愿获得了那套象征荣誉的DCC制服,却最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任人剥削和消费的娱乐符号。她们对舞台的热爱,不过是商人们牟取暴利的手段。

1972年,DCC诞生之际,也是罗诉韦德案发生的时间点。德克萨斯州的两位女律师将达拉斯地方检察官亨利·韦德告上法庭,要求德克萨斯州取消堕胎禁令。

1973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承认了堕胎的合法性。

《好不愤怒》中写道:“不管是薪水太低还是堕胎违法,女性都开始对这些事件发出愤怒的呼喊,这呼喊惊天动地。”

啦啦队女性要怎样才能终止这场几代人都在面临的共同困境?

从她们不再逆来顺受开始。忍耐不是美德,愤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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