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始怀疑，拜登政府所推动的工业转型能否为美国带来就业和经济回报
编辑｜苏琦
在争夺清洁能源、芯片和其他未来技术的主导权的最新全球竞争中，世界各国争相采取强有力的产业政策，向制造业投入巨额资金。美国、欧盟和日本等发达经济体大力推动绿色能源和尖端芯片等领域的发展，一跃成为领头的第一梯队。
美国制造业领域有专家对《财经》表示，“美国制造”是引领这个全新叙事的重要部分。在秉持自由市场理念数十年后，政府支持制造业的再度兴起更多是政治行为，这在美国这类西方国家显得尤其突出。
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迫使美国重新重视制造业。重振美国制造业自奥巴马时代开始变成国家经济政策的关键部分，奥巴马政府推行了“再工业化”计划；特朗普政府则高举“制造业回归美国”计划，他鼓励生产新冠疫苗，部分是通过储备国内制药公司所需的关键成分和设备。拜登政府主打“制造业复兴政策”，在上任第一年就推出《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和《芯片与科学法案》（Chips and Science Act），提供了超过4000亿美元的税收抵免、贷款和补助，推动美国清洁技术和半导体供应链回流。 与奥巴马和特朗普执政时期相比，制造业投资在拜登政府任内出现了显著增长。
2022年8月16日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催生了316个清洁能源领域相关的新项目，其中和制造业相关的项目有259个，总计获得1143亿美元的投资。其中电动车领域尤为突出，共宣布了145个新项目，涉及投资额813亿美元，超过总投资额的一半，这与运输设备制造的建筑投资快速增长相呼应。摄/金焱
拜登政府的制造业复兴的雄心有两大支柱，一是制造业回流，另外就是大手笔的投资。
美国制造业复兴的征兆之一是美国国内投资明显增加，尤其在半导体和电动汽车等领域。这种趋势甚至在美国通过旨在增加本土生产的新产业政策之前就已开始。这些投资的一个重点是企业致力于回流，将制造业工作带回美国。它被描述为历史正确的选择：为美国社区投资，通过限制远洋集装箱的碳排放来应对气候变化，致力于提高供应链的可靠性并减少对外国生产的依赖。
美国制造业项目的激增为制造业繁荣的观点提供了可信度。美国各地建造新工厂和扩建现有工厂成为一大景观。根据美国半导体行业协会的数据，到2022年底，美国芯片行业已投入近2000亿美元，在16个州建造和扩建40家工厂，未来将创造4万个就业机会。倡导组织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称，美国政府承诺向生产电动汽车和电池的美国工厂提供类似规模的资金。在制造回流的初期，美国制造业建筑经历了快速上升，并在2022年3月历史性地突破了1000亿美元大关，增速在2023年二季度达到峰值。但2024年以来，美国制造业的建筑投资增速有所放缓。
美国的工业设备投资增长并没有跟上建筑投资快速增长的步伐。摄/金焱最新的媒体调查却发现，在投资超过1亿美元的大型项目中，总计投资价值840亿美元的项目被推迟了两个月到数年不等，或被无限期暂停，占大型项目总数的约40%。
这项调查共追踪了114个大型项目，总投资为2279亿美元。参与项目的相关公司表示，市场状况恶化、需求放缓以及选举年政策不确定性导致它们改变了计划。分析认为，这些项目延迟让人们开始怀疑，拜登政府所推动的工业转型能否为美国带来就业和经济回报。而且，这些延迟还可能使副总统哈里斯在2024年11月大选中希望漂亮的制造业数据记录吸引蓝领选民的努力变得更加复杂。
今年6月《财经》对北卡罗来纳州、宾夕法尼亚州等几个美国重要的制造业大州的经济官员进行专访时，他们都提到了美国制造业的复兴确实在真实发生。这个复兴延续了金融危机后美国制造业回流政策，它使美国工业发展实现了新旧动力的转换，在产业调整过程中培育发展新兴产业，目的是构建和抢占下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先机。
与此同时，这些制造业大州的官员也抱怨投资方面存在的问题，主要是资金分配过于复杂，法案提供的资金需要通过多层次的政府机构进行分配，包括联邦、州和地方政府的协调。这种复杂的资金分配机制往往导致资金使用效率低下。
在技术上，投资的项目优先级别成为一大难题。在众多申请中，如何确定优先支持的项目和优先考虑的企业是个棘手的问题。面对不同企业和项目的不同需求，如何根据其潜力选择合适的投资对象也非易事。美国政府收到数百家希望获得拨款公司的申请。英特尔拿得了最大一笔资金，旗下多个项目总计获得了高达85亿美元的资助。台积电、三星电子和美光科技(Micron Technology)各自申请到了60多亿美元的芯片项目资助。 一些公司则错过了机会。一些投资者对用于新建项目的资金规模感到担忧。激进投资者Elliott Investment Management持有德州仪器公司(Texas Instruments)25亿美元的股份，并致信该公司董事会，敦促放缓制造业增长支出，以增加现金流。德州仪器有望获得《芯片法案》的资助。
一些观点甚至认为，美国制造业面临着巨大的障碍，它可能预示着制造业衰退的开始。
虽然制造业衰退的迹象仍不明显，但拜登的制造业复兴计划因投资者按下暂停键而推迟。在拜登签署《通胀削减法》和《芯片与科学法》两周年之际，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称，两部标志性制造业法案在实施首年进展不顺，已宣布的造价过亿美元的项目中，近四成进度滞后或暂停。
其中，一些规模最大的项目处于停滞状态，包括意大利能源巨头国家电力公司（ENEL）在俄克拉荷马州的10亿美元太阳能电池板工厂，LG能源解决方案公司在亚利桑那州的23亿美元电池存储设施，以及全球最大锂生产商雅宝（Albemarle）在南卡罗来纳州的13亿美元锂加工厂。同时，尽管许多项目延迟已公开，但有些尚未宣布。例如，在雅宝公司未动工的场地附近，半导体制造商Pallidus去年宣布将总部从纽约迁至南卡罗来纳并启动制造业务，投资4.43亿美元，创造400多个就业岗位，预计2023年三季度开始运营，但该建筑目前闲置。
堪萨斯州贝尔艾尔市（Bel Aire）运营官亨利（Ted Henry）表示，由于政府资金的不确定性，美国半导体封装测试企业Integra Technologies公司去年宣布的价值18亿美元的半导体工厂项目尚未推进。
《芯片法案》的资助重点是需要数百亿美元资本支出的尖端芯片工厂，如果投资顺利，波士顿咨询公司(Boston Consulting)报告预计，美国在这一领域所占份额将从零增长到28%。 到2032年，美国生产的芯片数量预计将增加两倍。
但宏观经济环境严峻导致计划受阻。有分析认为，尽管《通胀削减法案》的税收抵免延续至2032年，《芯片法案》也为部分选定的申请者提供了慷慨的资金支持，但根据法案要求，企业往往需要在达到某些生产指标后，才能获得资金。亚利桑那州卡萨格兰德市（Casa Grande）市长麦克法兰（Craig MacFarland）表示：“由于劳动力和供应链的原因，所有人都遇到了比预期更高的成本。”
美国电动车需求放缓也是部分项目推迟的原因。例如，韩国汽车零部件制造商Samkee将其在阿拉巴马州增加电动车生产线的计划推迟了一到两年。与此同时，汽车配件生产商Lear曾在2022年12月承诺投入超过1亿美元生产电动车零部件，预计今年年初在底特律附近开设新工厂，但该公司不再继续扩建。另外一些延迟则是由政策引起的。媒体报道，由于《芯片法案》资金分配缓慢以及《通胀削减法案》规则不明确，导致许多项目停滞不前。电解槽制造商Nel Hydrogen公司暂停了其在密歇根州的4亿美元工厂项目，因为氢气的税收抵免规则不确定。电池零部件制造商Anovion公司由于《通胀削减法案》对电动车监管规定的不明确，将其在佐治亚州的8亿美元工厂推迟了一年以上。
大选之年，共和党前总统特朗普可能在11月总统选举中获胜，也增加了不确定性。尽管大部分与《通胀削减法案》相关的制造投资流向了共和党控制的地区，但该法案在国会没有获得任何共和党议员的支持。在竞选集会上，特朗普曾表示，如果当选，将“终止”《通胀削减法案》。VSK能源公司取消了去年宣布的在科罗拉多州布赖顿（Brighton）投资2.5亿美元并创造900个就业机会的计划，并在中西部一个倾向共和党的州寻找地点，以保障其项目免受特朗普政府的潜在影响。该公司在太阳能电池板部件工厂投资12.5亿美元的计划也已推迟。
(作者为《财经》特约撰稿人)
题图来源 | pexels
版面编辑 | 李郝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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