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高新区合作街道天骄路一带，每天凌晨仍灯光点点。附近有不少大型电子厂，下夜班的人三五成群挤到夜宵摊上。看到点菜太俭省的兄弟，老板又默默端来两盘下酒菜。
这个不眠不休的街区，是许多外乡青年来成都打拼的第一个落脚点，他们赤手空拳而来，想要凭着一双手勤奋起家。
为了让初来乍到之人有个住处，街道住户杨甫在这里开了一间“肃羽青年旅舍”，19.9元一晚，若囊中羞涩可以免费吃住三天。目前，青旅已经接待了400余名免费入住者。今年1月，青旅的故事经红星新闻报道后，附近许多住户和商铺顺着地址找来，要加入杨甫的助人队伍。
餐饮店提出免费供餐，人力公司愿意垫付打工者的体检费，居民送来贺岁档电影票，一家彩票店老板自掏腰包买面请客……
这场爱心接力范围之广，善意却始终以一种低调的方式进行。
▲青旅住客得到的爱心饭票和电影票保护自尊的“爱心饭票”
今年1月媒体报道后，杨甫说不清到底有多少熟悉或陌生的人找来。每一天都有人联系他：“我帮得到啥子忙不？”杨甫决定成立一个志愿队，更有组织，合力更大。
70多位志愿者和近十户爱心商家，就这样迅速组成了“肃羽爱心志愿服务队”。2月5日，杨甫他们在青旅楼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成立仪式，恰好被旁边的包子铺老板看到了。老板有些懊恼：“咋个没人告诉我喃？我也想加入啊。”
爱心商家中有8家是餐饮店，免费提供中式套餐、抄手、炒饭等。为了保护受助者的自尊，大家想出了一个低调的方法——印制爱心饭票，放在杨甫的青旅前台，第一批印了400张。有困难者随时领取，到店后把餐券递给店员，不必开口说话。“而且凭票吃饭，也不算两手空空。”
▲青旅住客得到的爱心饭票莫丽安经营的口口香烧烤店是一家爱心餐厅。五年前，莫丽安一家从湖北来到成都开起烧烤店，用每日下午3点到凌晨3点的辛苦打拼，把巷子里的小摊换成了更大的店铺，离买房子的目标越来越近。
▲口口香烧烤店负责人莫丽安在凌晨的店里，莫丽安看到过人们卸下面具的模样，失恋后、家庭矛盾后，有人发泄情绪，有人静默无语。莫丽安都会送一点东西给他们吃，一小碟花生米、煮毛豆、凉拌黄瓜。“人生就是这样，反正想办法给他们一点安慰嘛。”
前不久，莫丽安3岁的女儿潼潼趁大人不注意从店里跑了出去，一家人满头大汗找了一个多小时。绝望之际，却在派出所看到了女儿。警官说，一对小青年把小孩送了过来，还给她买了糖。
身处这个街区，莫丽安觉得很温暖，也想力所能及地回馈他人。
天府壹家快餐店的负责人陈泽飞是成都人，少年学厨后外出打工，辗转了许多城市。在外飘荡久了，他特别理解独在异乡之感：吃穿用度降到最低，总想给家里多省出一点钱来。
▲天府壹家快餐店负责人陈泽飞平常在餐厅里，看到有小伙吃桌上别人剩下的饭菜，陈泽飞都会重新送一份给他。自从成为了爱心商家，“找到了组织”，陈泽飞相信这可以更长期、更固定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一份套餐包含一荤一素一饭一汤，正常售价25元左右，“一天送出几十份没得压力，我们也觉得很幸福，”陈泽飞说，人生中有很多机会，这个机会不只是包括享福，还有付出。
▲一家爱心餐厅提供的免费套餐还有一位彩票店老板，去隔壁面馆预先交了钱，每天请面馆提供3碗免费面。
虽然很多爱心商家只是小本生意，但无论是春节还是之后，都会长期免费供餐，“店开到什么时候，就帮到什么时候。”
杨甫也是这句话。他总是说，“有能力就帮一把”。其实，今年杨甫过得并不顺利，还需要为免费入住者贴钱，但他从没想过关停这间有80多个床位的青旅。恰恰是在这里迎来送往，看到住客们找到工作、由内而外发生了变化，他愈发感到内心坦然。
一人善举到众人合力，这张爱心之网托举起更多人
一粥一饭，一朝一夕，尚难以从根本上改变人的困境。长欣人力服务中心负责人唐珂笑称，自己这儿有“长期饭票”。
“一直在外面晃来晃去，也不是个长期的事。我们做劳务派遣，正好可以解决求职问题。”唐珂也加入到爱心商家中来，为求职困难者匹配工作，还帮他们付进厂体检费等杂费，一个人70块钱。
▲长欣人力服务中心负责人唐珂唐珂也曾是个“打工仔”，早年他在厂里，看到工友们为了买一瓶洗头膏，好几天不吃晚饭。他讲起助人的初衷时总说，“不是我比别人高尚，是因为也有这种经历，心态是不一样的。”从去年起，唐珂已经帮付了近百位求职者的杂费。
一些求职者，脱离社会久了，精神气儿也瘪了，“思想都飘着”。唐珂觉得，他们上班后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面垫补，人越来越有上进心，对整个社会都有益。
他送到厂里的打工者，有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被劝动的小伙子，也有四五十岁迫切需要养家的大叔，工价高的时候，能拿到7000块钱。他们从厂里回来向唐珂道谢，“走来的那种状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一人善举到众人合力，这张爱心之网托举着许多迷惘之人，走到真正的生活中去。
▲一家爱心餐厅内景这个被几大电子厂簇拥的街区，外来务工者规模庞大，不乏努力奋斗白手起家的美好故事。但杨甫看到了另一面：天桥下、长椅上，那些钱花光了也不愿回家的人，整日整夜孤身一人，“好像那一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人间冷暖了。”
年少时，杨甫做生意亏了钱，曾在云南火车站打过地铺，发过传单，身无分文时得到了一位女士给的200块钱。那段经历让他比别人更明白，受困者需要什么：比钱更重要的，是一种身处逆境仍然被关心的感觉。
杨甫觉得，不论自己还是其他捐助者，“做的都是很简单、很接地气的事，但正是这样，让这些受助者觉得没被忘记。”
从“外来者”到“主人翁”
2月5日晚上，杨甫在青旅里请所有住客吃了一桌团年饭，30多道菜，是从楼下餐馆买来的。杨甫还特地为新疆的兄弟点了一份外卖大盘鸡。
▲青旅里的团年饭杨甫身上永远有一种对身边人的关照和理解，这让他可以和所有类型的住客喝上几杯。酒到兴头，大家讲起新年的愿望，大多数是好好赚钱。喝到一个许久不工作的小伙面前时，杨甫变得有点严肃：“那我真的就再信你一回。”
即使住客们照付房租，杨甫也不愿意有人“躺平”，他发自内心地希望住客们去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他常常以自己的经历去劝动住客，因为他深知，一时的金钱资助没有太大作用，只有对生活的信心和规划，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团年饭的尾声，杨甫拿出了新年礼物——每人一张电影券，这是社区和居民共同捐赠的。
居民张冬梅是一名捐赠者，她和几位邻居每人掏了200多块钱，加上社区助力，一共有几十张电影票。张冬梅担心捐钱“伤人”，而请务工者看一场贺岁档，让他们敞开怀笑一阵，也是一种加油。
张冬梅来自简阳，在成都打拼多年后安家定居，她总在这些外乡青年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孑然一身，又跃跃欲试，渴望做出一番事业。“我们这个街区的住户大多数都是‘蓉漂’，特别能体谅他们的不易，因此很愿意给他们一些鼓励。”张冬梅说。
青旅所在的天骄西路社区，也在帮着找一条更好的出路——青旅里面将规划一间有专项资金支持的“爱心小屋”，让困难人员定点入住。社区微网格慈善基金也于近日成立，用于困难人群的帮扶，将联动儿童跳蚤集市等社区活动，一同扩大公益参与面。
社区工作人员还介绍，未来会在青旅中设置“就业角”，对于有创业意愿者，社区帮忙链接糕点师、茶艺师、育儿师等技能培训资源，提供就业多元渠道。“就业角”还会长期更新一些企业的招聘信息。
过年期间，杨甫一家三口回了老家宜宾，青旅就拜托给住客打理。他们之间的彼此信任，已经成了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
30岁的龙字是一名帮忙看店的住客。他曾一个人租房子住，下班后从厂里回到家，寂静无声的屋子，比白天的流水线更加寂寞。而在这家青旅能够遇到朋友，也有机会交心。
龙字主动报名成为了“肃羽爱心志愿服务队”的志愿者，帮助引导新来者、打扫卫生和参与社区公益项目。他觉得自己在青旅得到了温暖，便也想赠与他人，作为主人翁参与到更大的目标中去。
这一年赚的钱虽不多，但有了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也使他感到安宁。
（龙字为化名）
红星新闻记者 叶燕 张芷旖 摄影报道
编辑 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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