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联合国儿基会专家：消除童婚需要全球行动

今年2月初，印度阿萨姆邦开启了一场大规模的打击童婚行动，不到两周时间内就逮捕了超过3000人。这场“零容忍”行动引发抗议，一些女性甚至以命相胁反对逮捕她们的家人。由此，童婚问题再次在全球引发热议。

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定义，童婚指的是一方或双方都未满18岁的婚姻或非正式结合。其指出，这是一种侵犯人权的行为，虽然很多国家都立法禁止童婚，但这种现象在全球范围内都非常普遍。

目前，全球共有超过6.5亿童婚新娘，每年仍有超过1200万未成年女性卷入童婚。其中，印度是童婚数量最多的国家，目前大约有2.23亿童婚新娘。非洲国家尼日尔则是童婚发生率最高的国家，该国大约76%的女性在不满18岁时结婚。

印度阿萨姆邦的这一做法能否有效解决童婚问题？全球童婚问题有多严峻？国际社会能否实现在2030年前消除童婚的目标？近日，新京报记者连线采访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高级顾问南卡利·马克苏德（Nankali Maksud）。

印度童婚数量庞大，需要继续采取行动减少童婚

新京报：2023年1月底2月初，印度警方在东北部阿萨姆邦发起打击童婚的行动，逮捕了3000余人。你如何看待印度警方的这一行动？

马克苏德：印度是全球童婚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但可以看到，过去几十年来，印度在减少童婚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这主要是因为印度采取了许多不同的政策来保护女性。

很多媒体近期都关注到在印度阿萨姆发生的事情。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让大家关注到女性的处境，关注到确保女孩得到保护、确保女孩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重要性。

在印度，过去几十年间，印度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来保护女性，包括让经济增长触及社区、创造对女性更友好的劳动力市场、加强针对女性的中高等教育等。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女性也可以获得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她们的家庭就会更愿意让她们接受教育，避免让她们过早进入婚姻。

因为这些持续的政策选择，我们看到印度在减少童婚方面取得了比较明显的成绩。对此，我们也非常支持，同时希望印度政府能继续采取相关措施以减少童婚。

新京报：如你所说，虽然印度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8岁，但印度仍有着全球最多的童婚数量，每年大约有150万未成年女孩结婚。为何印度的童婚数量如此之高？

马克苏德：是的，印度目前仍有着数量庞大的童婚新娘，大约占到全球三分之一。在印度大约2.23亿儿童新娘中，1.02亿在不满15岁时就结婚了。

虽然如我前面所说，印度在减少童婚方面采取了很多措施，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印度目前的童婚问题确实仍然存在。这也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印度办事处和印度政府一起在应对的问题。

印度童婚数量庞大，一个重要原因是印度人口基数大，所以其童婚发生率虽然没有一些国家高，但数量很大。另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是，印度农村地区的童婚问题突出，因为在这些地区，女孩们难以接受教育、难以获得所需的医疗卫生服务，再加上家庭贫困，早早结婚难以避免。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外界关注点都在童婚新娘上，女孩也确实更易卷入童婚，但印度也有很多儿童新郎。所以说，要消除童婚，我们必须确保男孩和女孩都得到保护。

新京报：你提到印度过去几十年间的童婚数量已经减少，但我们也看到新冠疫情期间，印度的童婚数量实际上增加了。

马克苏德：是这样的，没错。新冠大流行期间，我们看到全球很多国家经济低迷，还采取了关闭学校等措施，这导致出现童婚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新冠疫情暴发前，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预测，2030年以前全球将有1亿女孩在18岁之前结婚。如今，受新冠疫情影响，全球儿童新娘已增加了超过1000万。也就是说，到2030年以前，全球将新增大约1.1亿童婚新娘。

全球童婚数量激增的原因是，新冠疫情导致经济发展受阻、学校关闭、各类服务中断等等，这些都导致女孩更易受到伤害。

当地时间2021年9月22日，美国波士顿，示威者穿上婚纱抗议童婚。图/视觉中国

童婚是全球性问题，贫困、教育、社会传统等是主因

新京报：确实，童婚是一个全球性问题，不仅仅出现在印度。那么，当前全球童婚的整体情况如何？哪些地区的童婚现象最严重？

马克苏德：从数据上来看，目前全球总共有6.5亿女性结婚时不满18岁，大约19%的女性在18岁前结婚，每年大约有1200万未成年女孩结婚。

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可以看到，童婚虽然并非一个全球普遍存在的现象，但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值得关注的全球性问题。也因此，联合国各成员国设定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即到2030年前消除这一现象。

从地区来看，五个国家的童婚新娘占到全球一半以上，分别是印度、孟加拉国、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和巴西。此外，巴基斯坦、埃塞俄比亚、墨西哥、伊朗、埃及等国的童婚新娘数量也非常庞大。

但从童婚发生率来看，撒哈拉以南非洲比例最高，大约37%的女性在18岁前结婚。其中，尼日尔是童婚发生率最高的国家，76%的女性在18岁生日前就已结婚。中非共和国、乍得等国比例也非常高。

新京报：从全球层面来看，导致童婚现象的主要驱动因素有哪些？

马克苏德：导致童婚问题有一些共同的驱动因素，譬如经济发展、卫生服务、教育、文化、传统等等。在有些国家，其中一方面因素是主要的，在另一些国家可能是几个因素关联造成的。

但我们必须注意到，在童婚问题上，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主导因素，我们要有针对性地去看待，不能放在同一个维度进行比较。

譬如在埃塞俄比亚，一些地区受冲突影响面临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这可能会是该地区童婚问题突出的重要原因。在另一个地区，当地可能没有冲突，但贫困可能是主要因素。还有的地区，干旱、洪灾等气候危机可能是主要影响因素。

也因此，我们在解决这一问题的时候，应该了解到其背后的主要逻辑，有针对性地采取措施，以减少童婚、保护儿童。

要做好预防和保护的平衡，努力实现消除童婚的目标

新京报：童婚带来的主要危害是什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童婚这个现象？

马克苏德：童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不能简单地从法律角度来看待或处理。它也是一个社会问题，它和经济发展、女性地位、女性权利保障等问题都息息相关。

当然，童婚首先是对儿童青少年的一种伤害。当一个女孩在很小的年纪就结婚时，这不仅对她的个人生理、心理有害，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损害了她们健康成长、积极加入社会生活的机会。年轻女孩们过早地结婚、生子，会让她们陷入一个贫困循环、脆弱性循环之中。

因此我们首先应该确保儿童青少年不会被迫陷入童婚之中。我们希望，全世界所有儿童都能获得他们应有的权利，能够成长为积极的世界公民。

但我们也该认识到，目前全球有很多女性已经处于童婚状态之中，因此我们在提及这个问题时，要尽量避免污名化这些女性。对于她们而言，生命并非走到尽头，她们仍然可以有未来，我们应该建立相关机制为她们提供相应的保障。

所以说，对于童婚，我们应该努力做好平衡，一方面预防更多儿童新娘的出现，另一方面为那些已经结婚的儿童青少年提供需要的帮助。

新京报：根据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2030年前全球应消除童婚。你认为这个目标能实现吗？

马克苏德：在新冠疫情大流行之前，很多高童婚率国家都走在减少童婚的积极道路上，他们在确保女性获得工作机会、保障女孩的受教育机会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很多国家也制定了相关的法律政策，以保障女孩们的相关权益。

然而，过去2-3年内，全世界都经历了新冠疫情的冲击，很多国家还遭受了人道主义危机以及气候危机，这些都导致儿童新娘的数量再次增加。所以说，我们目前正处在一个转折点，女孩们处于一个更脆弱的状态，需要更多的关注和保护。

不过，我们知道通过哪些途径可以更好地保护儿童，只要我们积极地吸取经验，采取更加协调一致的行动，我们是有可能实现2030年消除童婚的目标的。

新京报：消除童婚最重要的是什么？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采取了哪些行动？

马克苏德：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全球60个国家开展了应对童婚的项目。在这些国家，我们与政府、社会团体、女性权益组织合作，以保障女性儿童的权益，推动解决童婚问题。

我们还采取了多种干预措施。首先，在教育领域，我们努力确保女孩可以接受更多的教育。因为很明显，接受教育越少的女孩越有可能被迫接受童婚。所以我们在当地的很多工作都和教育相关，让更多女孩接受教育、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

其次，是在社会保护领域。我们正在支持各国推出更好保护女性的项目，包括家庭安全、卫生安全等。因为在一些地区，早孕是导致童婚的一个关键因素，很多女孩无法获得相应的卫生安全保障，由此不得不采取结婚这一途径。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我们正在通过多方行动来推动社会规范、社会行为的改变。我们深入到社区，和地区领袖、宗教领袖、女性团体合作，通过他们的影响力逐渐改变对于童婚的认知，由此减少童婚这类现象。

与此同时，我们需要更多地赋权女性，让她们接受教育，让她们知道如何寻求保护，更重要的是让女孩们有更多的选择权。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