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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医学界
撰文 | 汪航
去年6月，因对割包皮手术1.2万元的费用存在质疑，广西柳州青年黄某将主治医生残忍杀害。
日前，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黄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赔偿被害医生家属经济损失6.7万余元。
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政法委官方微信号“南天一剑”此前披露的消息，法院对这一量刑结果经过了综合考量。一方面，黄某持刀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构成故意杀人罪，后有自首情节。同时，黄某在案发时符合复发性抑郁症中度抑郁发作，但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另一方面，涉事民营医院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存在病例不规范、诊疗收费违规等问题，被当地卫健和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累积罚款15.1万元。此外，当地检方曾在提起公诉时指出，被害人的诊疗行为对本案引发有一定诱因。
对于这起恶性杀医案，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武志刚告诉“医学界”，黄某的极端杀医行为不可原谅。但在一些非正规的民营医院中，涉及男科疾病的诊疗不规范问题依然存在，也是此次刑事案件的导火索。
还原杀医案经过
据“南天一剑”早前消息，黄某今年30岁，家住柳州市柳城县，中专未毕业。去年6月20日，他因生殖器出现不明颗粒，便怀疑自己得了梅毒或艾滋病。
随后，他用父亲的智能手机在网上寻诊，联系上一名自称是柳州市鱼峰区某医院的李姓医生，并约好次日到该医院做检查。
第二天，黄某与父母搭乘出租车前往就医，但却阴差阳错地来到附近的另一家医院，黄某还没来得及向事先约定的李姓医生详细询问，就被前台带到另一位梅医生处接诊，并在最终确定了治疗方案。
在初步的检查后，梅医生诊断黄某为包皮过长、龟头珍珠疹，并由其他医生做了包皮环切术等，医疗费用一共1.2万余元。术后，梅医生曾告诉黄某父亲，手术很成功。
到了傍晚，术后留院观察的黄某查看了父亲手机，发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医院临时收取了多项医疗费用。
官方披露，诊疗过程中，医护人员曾趁黄某动手术时告诉其父亲，黄某的生殖器只通了一半，恢复正常需要疏通80%，随后，黄某父亲又去交了“优惠套餐”的钱，分多次支付了2478元、6039.20元、3600元。
手术后，黄某曾接到过李姓医生的电话，他发现手术医院并非自己的第一意向医院，再加上自己只是有生殖器颗粒，却被做了包皮手术，遂认为被梅医生欺骗和乱收费，心生怨恨后产生了杀人之心。
案发当天，黄某以外出买水为由，到医院外的商店买了一把水果刀。19时40分左右，黄某带刀在医院二楼医生办公室找梅医生，并朝其胸部连捅数刀。
据法院事后披露，梅医生曾推倒黄某逃出办公室，但黄某起身后继续追捅受害人到一楼大厅，直到逃到一楼副院长办公室内躲避，黄某才停止侵害。案件发生后，作案工具被黄某父亲夺走交由他人，藏在了花盆后面。
当天23时许，梅医生经抢救无效后大出血死亡。公安机关接现场群众报警后到达，将停留在大厅的黄某抓获。在后面的庭审中，留在案发现场、如实供诉行凶的行为被认定是“有自首情节，依法可从轻处罚”。
涉事医院存在违规行为
根据国家职业资格证书全国联网查询结果，受害人梅医生的执业机构为柳州男健医院。公开资料显示，这是一家经柳州市鱼峰区卫生健康局批准成立的男性专科医院，由郭桂初百分百控股。在这起杀医案中，柳州男健医院也曾因名称和民营医院身份备受质疑。
柳州男健医院（图源：医院官网）官网显示，柳州男健医院的诊疗范围包括前列腺炎、前列腺囊肿、前列腺增生(肥大)、性功能障碍、早泄、阳痿、生殖感染、不射精、逆行射精、包皮包茎、鞘膜积液、精索静脉曲张、不育等男性疾病。
在男科领域，柳州男健医院推行“一医一患一诊室”制，“对每一位就诊者的诊断、治疗都由一个医生全面负责，病人的病历资料也完全保密，让患者看病时能有一个轻松的就医心态，真正消除了男性患者就医时的尴尬。”该院还提醒道，“看病挂号，请到有资质的正规医院。”
在医院的自我介绍中，“患者至上”被放在了首位，“充分尊重患者的人格与尊严、尊重患者的个人隐私权与知情同意权”，同时坚守“绿色医疗”和“人文服务”，“视患者为亲人”。
不过，上述杀医案发生后，柳州男健医院陆续收到了来自当地监管部门的处罚结果。
2022年8月22日，鱼峰区卫健局作出行政处罚决定认定：医院诊疗黄某过程中，存在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从事医疗卫生技术工作的行为，以及未按规定填写患者的病历资料的行为，责令医院整改并给予警告，处以7.1万元罚款。
“医学界”从“天眼查”发现，该院从2020年5月至2021年12月，相继发布过多项招聘公告，涉及护士长、治疗护士、导诊护士、网络咨询、导医等多个职位，除护士长要求本科学历外，其余岗位均要求中专、大专，或没有学历和专业限制。
另据法院披露，柳州男健医院在对黄某进行检查过程中，使用具有放射医学技术初级资格证书的刘某某出具超声医学影像报告单。而事实上，只有经执业注册的执业医师才能出具该诊断结果。此外，医院的相关检测报告等存在未按规定填写病历、检查医师未按规定签名的情况，违反《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规定，不符合诊断规范。
上述处罚发生2个月后，鱼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对该院继续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医院在对黄某的治疗过程中，存在自立激光除诊术等收费项目，以及对手术中的备皮项目通过分解方式收取医疗服务费的违法行为，责令医院改正，并罚款8万元。
据法院公布的细节显示，黄某当天在进行微波直肠治疗一小时后，医护人员又告知黄某父亲再去找梅医生，而梅医生又开具了该项目60分钟的治疗单据。
法院认为，从收费标准来看，黄某治疗所收费的激光术等手术项目及半导体激光治疗等治疗项目的名称，未参加《广西医疗服务项目价格（2021年版）》中的医疗服务价格项目名称设立，而是医院根据所用仪器名称自行设立的收费项目，其手术费用中备皮项目为通过分解方式而收取的医疗服务费。
“天眼查”信息显示，“柳州男健医院有限公司”已被注销，柳州市鱼峰区男健医院仍然在业。
详解违规民营医院诊疗“套路”
“柳州杀医案”一审判决结果公布后，武志刚告诉“医学界”，随着案件细节的进一步公布，该案有着众多可讨论、反思的地方，对规范诊治流程和改善医患关系，有着极为重要的警示意义。
在他看来，公共医疗场所中当众持刀杀医这一行为的性质恶劣，手段特别残忍，对社会造成了极大危害。与柳州市人民检察院在提起公诉时提到的内容一样，武志刚表示，被害人梅医生的诊疗行为虽不存在刑法意义上的过错，但对本案的引发有一定诱因。
据他分析，黄某主诉的生殖器不明颗粒并非为性病，而是“阴茎珍珠状、丘疹”，表现为淡红色小丘疹环绕龟头，常见于20-40岁的成年人中，“这一现象不是病理性疾病，通常与个人卫生有关，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除非是为了美观才可以考虑激光祛除。”
而黄某在被诊断为“龟头珍珠疹”后，柳州男健医院为其施行了包皮切除术，虽然这一现象与包皮过长存在因果关系，但黄某曾在术后对此提出异议，他认为自己没有包皮过长，却被医院做了环切手术。
更大的争议来自手术环节。武志刚介绍，黄某的诊疗过程出现了“术中收费”的问题，这是非正规民营医院的典型套路，即以低价吸引患者前往医院就诊，后在手术过程中再以重度炎症、需要额外手术或发现其他疾病为由，向患者或其家属临时收取更高费用。
“正常情况下，公立医院根据级别的不同，其包皮切除手术价格在1200元到3000元不等，医生会在术前明确告知详细的收费标准和实际价格，绝不会出现临时加价的情况。”武志刚表示，公立医院没有手术价格的决定权，而是要经过层层审批等流程，最终上报物价部门备案，“即便私立医院定价相对灵活，但它的收费也是基于一定标准，比如方便快捷、不用预约、服务更好、更加人性化等。”
他分析，柳州男健医院对黄某的高收费可能存在两种情况。第一种为包皮手术价格低，靠术前额外检查、开药、术后多次消炎针和红外线照射灯等额外费用收取，而这些后续治疗环节通常被认为是不必要的。第二种是“术中一刀切”，靠杜撰早泄、前列腺炎等其他疾病恐吓患者，达到多收费的目的。
作为三甲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武志刚见过太多上当受骗的男性患者，“十多年前，一些非正规的民营医院热衷于捞快钱，医院的医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大量不规范的诊疗行为和收费标准，曾有包皮手术患者花费30万元，最后人财两空。这几年医疗环境有所好转，但依然不排除这一问题，仍有1%-2%的人有过上当经历。”
他发现，大多数男性患者会在意识到被骗后选择忍让，一些性格强硬的人会更进一步，做出起诉医院、与医生理论、甚至辱骂和殴打医生等行为，但像黄某这样杀医报复的极端个例十分罕见。在法院的后续披露中，“复发性抑郁症中度抑郁发作”引起了武志刚的注意。
他告诉“医学界”，性病恐惧和焦虑是泌尿外科男性患者的普遍情绪，一些患者会在正式问诊前通过百度等各种渠道反复查询、确认，而网上关于疾病的信息又存在不准确和描述严重等问题，极易对患者“洗脑”。
“这其实是种医源性解释，如果男性患者过度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担忧之中，焦虑情绪会进一步发展，而对于治疗男科疾病，心理咨询非常重要。”武志刚提醒，心理疾病不是犯罪的借口，他建议从社会监管、医疗科普等方面，加强患者对男性常见疾病的认知，避免极端事件的再次发生。
指导专家
武志刚 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
参考资料：
1.男子因做私密手术被反复收费，杀害医生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MjA4MjA4MA==&mid=2655090292&idx=8&sn=a43cd7b362ba4b2af592e029379a3d44
来源：医学界
责编：钱 炜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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