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法官独家揭秘中介背后的“回流药”产业链

■ 整治欺诈 骗保乱象

视觉中国供图

《法治周末》记者 孟伟

上万张手写假处方，涉及总金额过亿元，且假处方涉及临床价值高、患者急需的“特药”……10月14日，国家医保局官方微信公众号转发布了央视新闻关于哈尔滨4家药店使用假处方欺诈骗保案的报道。据调查，涉事药店存在大规模伪造特药处方、涉嫌为倒买倒卖医保药品者提供便利等情况，涉嫌骗取医保基金。

这些药店开出的药最终会销售到医院、诊所等机构，机构再销售给其他患者，因此被称为“回流药”。

利用医保卡持卡者进行倒买倒卖医保药品似乎已经成了一条产业链，这条黑色产业链一般是由中介、医保卡持卡者、药店、收药商勾连起来，侵蚀着国家医保基金。

就在10月8日，陕西省西安市莲湖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宣判了王某某诈骗案。该案为莲湖区辖区内首例诈骗医保基金案件。

西安市莲湖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畅敏告诉《法治周年》记者：“王某某涉及几十笔小额套现，涉及多个医保账户，多家药店。对王某某的套现具体金额要根据交易记录、医保卡持卡人证言、药店监控多方印证。”

中介串起“回流药”黑色产业链

在医院就医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地上撒着“医保套现”的小卡片，上面还会有一串电话号码，这就是“药贩子”（医保套现中介）找开药人的惯用套路，也是他们进行医保骗保的开端。

王某某诈骗案的具体情况也类似。判决书显示，2022年起，被告人王某某在网络上发帖，在微信群发布信息，称可以利用医保卡套现，部分医保卡持有人遂联系王某某，并在其指定的药店刷卡购药后将药品留存在药店，等待王某某统一取走。王某某按照医保卡支付金额的60%至65%付给医保刷卡人。王某某再将这些药品以药品金额的70%出售给药品回收人员，从中赚取差价。2022年4月15日，王某某被西安市公安局环食药侦支队抓获。经查，王某某一伙共套现总金额为65903.3元。

畅敏向记者更细致地还原了王某某的骗保模式：王某某事先与贺某等4人（药店的店长或主管）建立联系，王某某同时在网上发帖称可以通过医保卡套现，医保卡持有人杜某等17人根据王某某的要求，到王某某指定的药店刷医保卡购买指定药品，购买的药品留在药店等待王某某统一取走。

“王某某指定的药品基本是慢性病的常用药，如阿司匹林肠溶片、苯磺酸左旋氨氯地平片等。”畅敏说。

据悉，慢性病常用药医保报销比例相对较高。

莲湖区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王某某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多次授意他人利用医保购买药品，进而非法收购并予以销售，数额较大，其行为构成诈骗罪。结合王某某的犯罪性质、情节、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以及其对犯罪事实自愿认罪认罚、已退缴全部违法所得，对其从轻处罚，判处其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缓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万元。

畅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当时对王某某是否构成诈骗罪进行多次考量，特别是关于他的诈骗金额是否达到关于诈骗罪入刑的最低标准。经过综合全案的证据，最终确定王某某一伙共套现总金额为65903.3元。”

北京中医药大学卫生健康法治研究与创新转化中心主任邓勇指出，一些中介看到了医保骗保的潜在利益，与医院或其他相关方勾结，形成利益链条。中介这种行为可能构成诈骗罪的共犯，按照刑法关于诈骗罪的规定进行处罚；如果中介还涉及其他违法活动，如伪造证件等，还需承担相应的其他法律责任。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刘传稿表示，根据近期来曝光的案例，确实有一些中介专门从事医疗骗保，有的地方已经形成由中介、职业开药人、药店、诊所（或医院）勾连起来形成的“回流药”黑色产业链。具体来说，有些中介专门联系参保人，利诱他们利用医保进行虚假就诊，然后开具可以报销的药品，或者直接购买可以报销的药品，很多药品医保可以报销80%以上份额，所以自己支付很低的价格即可购得。药品到手后，转卖给这些中介，中介再将药品倒卖、流向市场。骗保的中介大多是看到了医保骗保的巨额经济利益，利用国家医保监管的漏洞，加入这一非法行业。

“骗保中介行为实际属于诈骗，如果数额较大，则可能和参与的职业开药人（参保人）共同成立诈骗罪。对于大多数中介而言，在整个医保骗保过程中，他们起到组织、策划、操控作用，在诈骗活动中起到主要作用，属于共同犯罪中的主犯。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对于主犯，应当按照其所参与的或者组织、指挥的全部犯罪处罚。”刘传稿说。

骗保链条中“收药商”踪迹难寻

10月12日，武汉警方披露，武汉公安机关联合医保部门破获一起涉及全国21个省市的诈骗医保资金案，打掉“收卡、刷卡、套现、寄递、销售”一条龙团伙，抓获22名犯罪嫌疑人，查明涉案金额200余万元。目前，该案即将起诉。

中介、医保卡持卡者、药店、最终的收药商在整个“回流药”链条上都是重要的一环。然而，在这个链条中收药商却难找其踪迹。

“该案中，收药商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查明，目前警方也在全力侦破。”畅敏了解到，收药商的反侦查意识很强，“王某某并不了解药品回收人员的真实身份，他与回收药品的人都是在网上联系，通过快递给收药的人寄出药品，大都寄往省外，对方将钱款转给他。”

药店工作人员在整个骗保过程中也承担了比较重要的角色。

据了解，帮助王某某刷医保卡的药店工作人员贺某等4人均另案处理。法院审理时查明，本案中帮助王某某实施犯罪的贺某等4人没有对非法获利分成或返现。

“参与本案的药店工作人员，只是单纯为了提高药店的营业额。”但在畅敏看来，“药店的店长或主管是在明知持卡人并非实际用药人的情况下，他们的行为违反了《医疗机构医疗保障定点管理暂行办法》中的相关规定，属于协助他人冒名或者虚假购药。持卡人在购买药品之后将药留在药店，后由王某某直接从药店取走这个行为从目前来看，也是违反了《医疗机构医疗保障定点管理暂行办法》相关规定。”最终贺某等4人在此次案件中应当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有待公安机关进一步的侦查进行确定。

而对于医保卡持卡人而言，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涉及骗保。

畅敏说：“广大群众可能会朴素地认为医保卡中的钱是自己账户里的，自己可以随意处置，觉得这种行为不会触犯法律。但实际上，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医保基金是人民群众的‘看病钱’‘救命钱’，事关广大群众的切身利益，事关医疗保障制度健康持续发展。参保人员应当自觉遵守国家医保制度，依法、依规报销医疗费用。”

刘传稿告诉记者：“不排除有些参保人员在经济利益驱使下，与其他医保骗保人员相互勾结，参与骗保并获取利益。对这部分人，应当视骗保金额、是否初次实施等情形给予不同程度的法律处罚。”

责编：肖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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