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搞垮了锦州银行？

　　来源：资产洞见

　　4块石头搞垮锦州银行——

　　这件事，近来日渐发酵，引发社会公众热议。

　　其实，那一年，被“石头”拖下水的，不只一个锦州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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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冲击波

　　2019年1月23日，媒体报道——

　　一封《关于请求中国青旅集团终止对外转让中国青旅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股权并出面化解其债务问题》的函件，附有13家金融机构（平安信托、中粮信托、中国对外贸易信托、山东省国际信托、长安国际信托、江西银行、上海银行、重庆苏宁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深圳鼎昱投资有限公司、深圳盛诺商业保理有限公司、浙江物产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中国东方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浙江省分公司、浙江银行北京分行）署名盖章，发往多家相关公司及部委。

　　函件中的“中国青旅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中青旅实业），即拥有静思园公司，并拿着石头去换贷款的主角。

　　先看三个裁判文书（中青旅实业与威海银行天津分行、本溪银行北地支行、建行吴江分行三家）的截图——

　　中青旅实业与威海银行天津分行的判决书截图（中国裁判文书网）

　　中青旅实业与本溪银行北地支行的判决书截图（中国裁判文书网）

　　中青旅实业与建行吴江分行的判决书截图（中国裁判文书网）

　　按照江苏省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2021）苏05民终9420号》，我们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关于相互担保情况。二审中静思园公司提供的情况说明以及后附的债权申报依据显示：静思园公司为北京黄金公司、中青旅公司提供担保共计11笔，债权人分别为——

　　本溪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北地支行（认定债权金额174088359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光大云付互联网股份有限公司（认定债权金额638400906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威海市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行（认定债权金额337414380元，为北京黄金公司、中青旅公司担保）；

　　威海蓝海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认定债权金额62193054元，为北京黄金公司、中能天津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担保）；

　　平安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行（认定债权金额1509319334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平安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行（认定债权金额523169161元，为中青旅实业深圳有限公司担保）；

　　平安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行（认定债权金额131405654元，为中青旅物资上海有限公司担保）；

　　广东南粤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广州分行（认定债权金额1300000000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天津银行北京分行（担保金额602179975元，为北京黄金公司、中青旅公司担保）；

　　盛京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行（认定债权金额1134808988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重庆苏宁小额贷款有限公司（认定债权金额324104959元，为北京黄金公司担保）；

　　以上合计：6737084770元（约67亿元）。

　　同时，北京黄金公司、中青旅公司为静思园公司提供关联担保共2笔，债权人分别——

　　锦银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金额837548186元（主债务人为静思园公司、中青旅公司，保证人为北京黄金公司）；

　　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吴江分行，金额799680000元（主债务人为静思园公司，保证人为中青旅公司）；

　　以上合计：1637228186元（约16亿元）。”

　　按照判决书提供的情况，“石头”冲击波，波及全国13家金融机构（和本文开头提到的签署函件机构不同），总金额约83亿元，其中包括锦州银行（直接业务办理为下属锦银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的8亿多元。

　　江苏省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裁定书《（2019）苏05执920号之一》对中青旅实业是这么描述的——

　　“另查明，中国青旅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经营不善、负债累累，在全国各地法院作为被执行人涉及数十件执行案件，债务金额巨大，多数案件已因无财产可以执行而终结本次执行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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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套路

　　可能很多人会问，石头真能做抵押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金融机构被中青旅实业坑了？

　　这就……复杂了。

　　咱只说锦州银行。

　　过程是这样的——

　　2017年，中青旅实业找到时任锦州银行董事长的张伟，希望短期贷款8亿元。

　　张伟同意了。

　　2002至2019年，张伟一直担任锦州银行董事长，说一不二。

　　那么，张伟同意了，就能贷了吗？

　　不能。

　　张伟权力再大，也要合法合规，遵守银行制度。

　　所以，张伟把贷款这件事交给了下属的锦银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操作，其方式是：由锦银公司跟中青旅实业做一个金融租赁业务。

　　怎么租赁？

　　锦银公司与中青旅实业签订合同，锦银公司用8亿元买下中青旅实业的4块石头，然后反过来租给中青旅实业，中青旅实业付给锦银公司租金。合同到期（2个月），中青旅实业再把石头原价买回去。（这一过程本身属于常规操作，通常是客户短期需要大笔资金，以某种抵押品，比如机器设备等短期置换资金，以反租方式向租赁公司支付利息，到期赎回设备。只不过，以石头来抵押置换资金比较少见）

　　那么，如果中青旅实业在合同到期时，不把石头赎回去怎么办呢，锦银公司留一堆石头有什么用？

　　所以，中青旅实业还为锦银公司提供了另外的抵押品：58处房产——我要不赎回石头，你们把这些拿走。

　　看到了吗？

　　并不是很多人理解的，中青旅实业直接拿石头跟银行换钱，石头是用房产抵押的。

　　单纯看此租赁合同，安全性在逻辑上说得过去，像那么回事。

　　逻辑上说得过去，就能做了吗？

　　不能。

　　银行并不只看逻辑。银行有银行的工作流程，需要对客户相关情况进行详细调查。

　　问题就出在这一步。

　　领了董事长张伟明确的工作要求，锦银公司指派相关负责人王力和李晗带着客户经理唐某及评估公司来调查中青旅实业。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无论是王力、李晗，还是评估公司，都觉得那4块石头不值8亿元。

　　但是，这好像不算什么。为了完成张伟董事长的安排，王力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找评估公司把价格评到10亿元以上（这样才有8亿元买下的理由嘛）。

　　评估倒还好，如同橡皮筋，有个伸缩，可有些事情是橡皮筋手段也解决不了的——客户经理唐某在对中青旅实业进行调查后认为，中青旅实业的财务状况有问题，同时，58处房产等权属不清，不能作为抵押品。鉴于此种情况，唐某报告提出，对方不符合放贷要求。

　　要不要给唐某点个赞？

　　石头不值估价，对方财务有问题，抵押品没有……经过调查的事实，让此前看起来逻辑顺畅的租赁方案，瞬间变得毫无安全性可言。

　　事情至此，还没有出轨。如果此时严格按照银行正常工作流程，锦银公司与中青旅实业的合作就此打住，也不会有锦州银行的损失。

　　但是，接下来才是奇葩的一幕：王力要求唐某删除提出对方有问题的调查内容。

　　删去了风险的部分，调查的结果就是没有风险。锦银公司与中青旅实业的合同就这么在明知风险巨大，却视而不见地签了。8亿元钱（请注意，8亿元的款项交易，对一家银行来说并不是一个随意的数字）从锦州银行流入了中青旅实业，结果自然是：一去不回。

　　耐人寻味的是，虽然8亿元打了水漂，但事情至此，可能仍然不会被发现。

　　因为，锦州银行动手掩盖了这次违规操作。他们将这笔有去无回的不良（就剩下对4块石头的拥有了）通过不良资产公司委托给了忠旺铝材，前提是锦州银行贷给忠旺铝材8亿元贷款——自己掏钱摆平。（锦州银行前后16亿元，没干别的：前面挖了个坑，后面自己填上）

　　随着忠旺铝材发生问题，锦州银行的“神操作”浮出水面。

　　2023年4月17日，辽宁省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

　　王力犯违法发放贷款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并处罚金人民币45万元，依法没收违法所得人民币150万元，上缴国库。

　　李晗犯违法发放贷款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40万元，依法追缴被告人李晗违法所得人民币318万元，上缴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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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家内地在港退市银行

　　2024年4月15日，锦州银行正式从香港联合交易所退市，成为内地首家在港退市银行。

　　约9年前的2015年12月，锦州银行登陆香港联交所上市。至2019年，上一年（2018年）年报便迟迟发不出来了——锦州银行在港交所停牌。

　　5月31日，为锦州银行担任审计的安永会计师事务所辞任。辞任的原因是：“安永注意到有迹象显示银行向其机构客户发放的某些贷款实际用途与其信贷文件中所描述用途不一致”。

　　在监管部门的介入下，2019年7月，锦州银行重整。工银投资、信达投资和长城资产等机构出资60亿元战略入股锦州银行。

　　当月，张伟试图外逃美国被边控。

　　8月30日、9月1日两天，锦州银行先后披露2018年年报和2019年上半年财报——2018年锦州银行归属母公司股东利润亏损45.38亿港元，2019年上半年归属母公司股东利润亏损9．99亿港元，一年半的时间亏损55亿港元。

　　此后财报显示，锦州银行2019年末不良率升至7.7%，被处置的不良资产高达1500亿元。

　　11月15日，张伟卸下了董事长一职。

　　12月，张伟离世。

　　锦州银行因其具有多种典型性，成为各方研究探讨中小银行风险控制的常用案例。

　　2017年后，锦州银行不良率大幅攀升，问题暴露无遗

　　民生证券对锦州银行的资产状况分析

　　以民生证券对锦州银行资产的研究可见，2018年至2019年，锦州银行不良率问题暴露无遗——从2017年的1.04%升至2018年的4.99%、2019年的7.77%。而关注率（疑似不良）则从2018年的16.7%后一直保持高位。

　　2024年3月18日，锦州银行迎来最新一轮重整——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辽宁监管局同意辽宁金控收购锦州银行股份，收购股份数不超过60.34亿股。收购后，辽宁金控的持股比例不超过49.81%，成为锦州银行第一大股东。

　　之后，锦州银行从香港退市。

　　分析认为，锦州银行仍处于被拯救之中。

　　回顾锦州银行的滑落，这一切的发生，是要怪那些石头呢？还是怪银行风控制度呢？

　　2019年，在热议锦州银行问题爆发时，就有观点认为，锦州银行，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

　　引用几段当年采访——

张伟当政时期，锦州银行蔓延着一种“一言堂”的气氛。

“张伟选人、用人，不看水平，只看是否忠诚。”一位锦州银行内部人士说。

“最后的局面变成：他在一堆毫无专业水平的人的追捧下，按照自己的想法与股东进行利益交换；其实他又被这些人围猎，底下人上行下效，跟自己的客户内外勾结，套取锦州银行的资金。”

按锦州银行历年来年报披露，近期连续爆雷的宝塔石化、华泰汽车、东旭集团等都成为过该行前十大股东，不少股东都曾对外说过，“锦州银行像自己家开的一样”的话。

　　2014年《人民论坛》即有专门策划文章《官场逆淘汰六大怪象》，至今广为传播。文章直指用人弊端引发严重后果——

　　“六大怪象分别是：清廉的不如腐败的，亲民的不如霸道的，干事的不如会说的，不站队的不如站对队的，眼睛向下的不如眼睛向上的，实干的不如做秀的。”

　　《人民论坛》官网截图

　　官场而外，无论股市、楼市，无论公募、私募，无论银行、券商……许多问题的发生，弊端所在，究其本源，往往皆在于人。

　　值班编委：樊永锋

　　编辑：韩涧明

　　审读：戴士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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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