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片场视听｜徐克改编的金庸“小人书”|郭靖_新浪财经

转自：上观新闻

春节档过半，《哪吒之魔童闹海》的票房和口碑遥遥领先，《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票房和口碑倒挂，之前被认为最有观众缘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却票房低于预期，口碑表现得两极分化。蛇年大年初一，中国电影(10.830, 0.05, 0.46%)票房和观影人次同时打破中国影史单日纪录，在全年龄观众涌入影院的这个档期，《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的映后与预期落差，不仅是导演和主演接受观众“大考”的结果，也让一个被回避的问题再度清晰起来：在今天的大众娱乐生活里，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是“上一辈”的趣味吗？新一代的“金庸改编电影”给谁看？怎么拍？

尽管票房数据落在《哪吒》《唐探1900》《封神》之后，《射雕》的观众覆盖面却可能是几部电影里最广的，观影现场出现扶老携幼的场面，观众群横跨学龄童到白头翁。金庸原著如此多娇，读者涵盖老幼妇孺，《射雕英雄传》小说是几代读者心头的“武侠白月光”。故事新编是困难的，影视具象的再现总会或多或少地抵触甚至冒犯阅读带来的超验感受。回溯1980年代以来《射雕》的每一次改编，每一部影视剧的接受史始于“低开”的质疑：1983年香港无线电视台的同名剧集创造了选角和配乐的经典，但在诞生之初，金庸曾遗憾于大量场面限于棚拍，无法到中国内地实景拍摄；1994版张智霖主演的郭靖被非议“不够憨”，到如今这一版的朱茵的“黄蓉”又被认为不输1983年的翁美玲；2003年的张纪中导演版从选角阶段便是非不断，时隔多年终以剧中壮阔的山河实景被接纳。

徐克导演今年74岁，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他显然明白，以一部电影的容量，既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涵盖一部百万字的小说，也不能同时兼顾原著党和主演粉丝的欢心。肖战主演郭靖的消息传出时，人们诧异演员和角色的落差这样大，导演是改造肖战还是改造郭靖？结果，徐克循着《新蜀山剑侠》《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七剑》《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和《智取威虎山》这一路的轨迹，仍然率性地拍出被他拆解后的“经典”，在这个金庸故事里，他只取一瓢，他的兴趣仍然集中于少年意气和新技术、新特效所能达成的武侠奇观。

这部《射雕》带来了既老又新的奇异观感。1983版电视剧的主题曲《铁血丹心》经过重新配器，贯穿了电影的始终，熟悉的旋律一瞬间带回香港武侠40年的旧时光。但徐克并不是刻意经营“情怀”的导演，他改写的剧本剥离了金庸文本的厚重感，也淡化了小说所涉及的宋金蒙对峙的历史语境。导演很有胆量地从原作小说的最后七章里抽取他感兴趣的“场面”，保留原作主线情节，大刀阔斧地把小说复杂的文本改造成粗线条的简笔画，这使得电影看起来是从小说改编而来的小人书。

导演借着黄蓉的视角说出旁白“江湖人在乱世中狗苟蝇营，不择手段争名夺利”，但金庸笔下三教九流的江湖社会在电影里没有机会正面出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小说里郭靖表达的信念，而电影只取前四个字，并不铺叙“国”与“民”，专注于一个习得神功的少侠的个人选择。影片的核心冲突来自郭靖和抚养他长大、在象征层面充当着他父亲的成吉思汗，这里的郭靖和成吉思汗是两个去历史化的人物，父与子的冲突并非出于原作和现实历史所涉及的民族之间的对抗。做蒙古人还是汉族人？为南宋守城还是带领草原骑兵冲锋陷阵？郭靖没有陷入这类身份认同的困境，他和成吉思汗的分歧超越了民族阵营的对立，是个体的信仰差异，郭靖坚信“侠之大者，怜悯众生”，不能为了个人的功业让无辜的人们承受战争苦难。

徐克没有变更原作的大事记，但剧作淡化甚至架空了真实历史。他的导演风格，或者说，他独有的辨识度，是他对超越现实经验的“异世界”的呈现，他真正关心的是在奇观中创造奇幻、奇想的世界。并且，他不是有耐性的叙事者，不耐烦于情节和人物的铺叙。表现在《射雕》中，他对于原作删减和插叙造成的“跳戏”是不以为意的，而仔细地雕琢“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这些天马行空的武学神功，怎样以不可思议的视听来具象化地呈现。历史的逻辑和戏剧的逻辑让位给“武”和“侠”的奇幻想象，传奇英雄被抽离了真实历史的语境，主角是在种种“不可能的环境”里冒险的赤子——他创作巅峰期的《笑傲江湖》和《新龙门客栈》是这样，后期的《智取威虎山》和“狄仁杰”系列也是这样，现在的《射雕》同理。

这是对金庸原作的冒犯吗？能够想象那些忠实的读者难以接受这样的“改编”，但是在当下的电影市场，金庸小说的改编电影是给读者的“特供”，还是从“书迷”破圈到更大的观众群？一部以当十几的孩子指着《射雕》电影海报上的金庸名字问：“这是哪个明星？他比肖战更大牌吗？”主演的粉丝们以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自家哥哥说出的“格言”，以至于惹人反感……这种种情境是尴尬的，与其指责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和孩子“不识金庸面”，不如面对这冷峻的现实：金庸的作品被奉为20世纪华语文学的经典，他进入了文学的万神殿，但他也正在远离这个时代的大众娱乐。这部《射雕》，大致类似于那些改写给孩子看的大部头名著绘本，徐克导演从金庸的小说里拍出了一部以奇观吸引新观众的武侠“小人书”，这至少给“不识金庸面”的年轻人打开“金庸宇宙”的一角。

栏目主编：邢晓芳文字编辑：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