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海洋文学的历史叙述与诗学形态

重建海洋文学的历史叙述与诗学形态
2025年01月23日 07:01 福建日报

作为连接世界各地的血脉,海洋承载着人类的共同记忆,由此发展出来的海洋文化折射出人类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复杂光谱。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海洋文化的意义和价值经由海洋文学得到了发掘和确认。有关海洋的文学写作,不仅展现出区别于陆地书写的多方意象和景观,延伸出别样的地缘想象和世界意识,同时也构造出充盈着大海风情与智慧的诗学空间。可以说,海洋文学承担着重要的记忆仪式和勾连对话的功能,成为建构海洋意识和民族个性的关键环节,进而映照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维度。

依托于漫长的海岸线,中国有着悠久的海洋书写传统。从《山海经》开始,无数文人将深情的目光投向大海,写下了浩繁瑰丽的文字,形成了灿烂多姿的海洋文学样式,如神话、传说、大赋、歌谣和小说等,这些无不凝聚着中国人独有的世界认知和情感印记。海洋文学展现了无限的海上风情,书写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航海梦想和奋斗历程,连带出无数心灵的历史轨迹,海洋由此沉淀为一种生活氛围、思想方式,乃至审美态势。而海洋文学书写者正是在对海洋形象的确认、描画和建构的过程中,生成了更为深刻阔大的家国理解和世界想象。特别是自现代以来,郭沫若、冰心、庐隐、舒婷、邓刚、王蒙等作家对海洋的书写和体认,往往关联着对自我主体、地缘文化和世界秩序的全新理解。比如,郭沫若在《晨安》中,面对“常动不息的大海”,依托于五四新文化共同体,塑造出一种全球范围内的共振关系和时代精神。在海洋文学书写者的视野中,海洋往往不仅是一种叙事背景,更是结构性的诗学元素、抒情对象或历史现场。当现代作家展开海洋叙事时,他们意图描绘的不仅是特殊的风物情状与内在体验,更是一种对全新文明远景的未来畅想。

海洋文学在农耕文明之外,贡献出独特的历史叙述和文明认知模式,并带来了深邃广袤的叙述格调和美学品性。在历史叙述的维度,海洋文学打捞和再现了那些以海洋生活为载体的历史片段。这些承载着丰厚海洋文明遗产的文字背后,其实涉及对另一种人类生存状态、地理板块边界与世界文明秩序的理解。当下的很多海洋文学以地方视域为起点展开写作,但往往超越了一时一地的叙述范畴,借助广阔的海洋空间讲述个人、地方与世界的交汇历程,最终完成的是一种更具总体性的历史叙述图景。如李师江《黄金海岸》、林森《唯水年轻》等小说,通过讲述不同的海洋生活经验,尝试寻回那些消散的记忆,在反复捕捉中国海洋文明“灵晕”的过程中,见证了一代人的坚守和奋斗。正是借助一种不断向外拓展的历史叙述框架,海洋文学书写者铸造了独属于海洋的精神基因,孕育出海洋的历史话语体系,并为海洋世界建立了一种包含地方经验和精神伦理的言说方式。

海洋文学作为一种正在逐渐被识别出来的文学类型,不仅展现出与海洋有关的自然景观、生物知识和人文图景,同时也营造了包含海洋文化与文明的诗性空间,背后也关涉着如何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安顿个体生命的问题。海洋或许提供了解答时代难题的种种智慧。正如有学者所说,如果把大海比作生命的话,那么它每时每刻都在变换外形,而且正在消失过程中的波浪的形式也是生命的构成形式。在形式的意义上,海洋构成我们理解自身进而迈向外部未知世界的媒介,表征着人类与自然的激荡共生关系。海洋正是以其翻涌变幻的美学形态,为文学提供了一种不断敞开、重组,充满无限可能的诗学境界,并以此烛照出现代人的心灵变迁和精神图示。在这个意义上,对海洋展开书写的背后其实存在着新的文化参照和生命神思,是在变动不居的经验结构和心理向度基础上,对另一种生活世界、生命连接方式进行质询和开拓。

海洋文学不仅涵容了丰富的异质性人类活动经验、情感体验和审美方式,同时在多种文化的碰撞和融汇过程中,催生出新的美学见解和时代个性。从当下的全球社会语境来看,新时代海洋文学写作不仅在试图重塑人与人、国与国、地区与地区之间的关系,也在刷新当代人对全球秩序的理解和对地缘空间的感知,因此有意无意地回应着当前的世界格局变动和全球治理难题,在历史叙述、现实书写和未来探寻等多个维度,释放出崭新的世界主义构想。或许文学难以直接参与到这一剧烈的变革中,但新时代海洋文学被赋予了重塑海洋空间边界、海洋文化内涵和海洋文明形态的时代使命,并将带来丰富的超越地理界限的意义形态。

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文学以其特有的方式再现了海洋的辽远壮阔和磅礴深奥,映射出当前在世界范围内正在发生的主体经验碰撞和地缘文化重构。正如学者张海文所说,国际格局正在进行深刻调整,全球治理体系正在发生深刻变革,处在这一重大变局中的全球海洋治理体系也不例外,正处于快速调整过程中。正是在全球海洋治理体系的变革背景下,新时代中国海洋文学不仅塑造了立体多维的海洋形象,蕴藏着培植当代海洋特质和海洋精神的契机,还激活了一种连接着当代世界变革的海洋美学活力。在此基础上,新时代海洋文学书写者同样需要持续面对和回应新的挑战,除了讲述海洋的新质、扩展海洋书写的界域,还应将笔触延伸到海洋生态安全、民族海洋意识等议题的纵深处,以更为雄健的笔力描绘出中国海洋文明的历史生成和新生姿态,最终在当前的世界局势和地缘政治变动中重建海洋文学的历史叙述和诗学形态。

(作者系上海大学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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