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蕹菜

  我的家乡在岭南,这里盛产蕹菜,因其菜梗中空,故又称空心菜,或藤菜、通心菜。蕹菜不耐寒,宜生于温暖湿润、土壤肥沃的地方;种下半个月,便分出许多枝丫,一个多月后,半尺来高,便可采摘了。

  爆炒油蕹菜可是家乡的一道名菜。蕹菜,老则涩,须选嫩叶,烫水焯至七八成熟,捞起;锅中放足油盐,以及蒜末、白糖或味精、红椒丝,中火炒至浓香扑鼻;倒入蕹菜,少许蚝油,转为猛火,翻炒至熟透。如此做出的炒蕹菜,色、香、味俱全,柔软嫩滑,甘甜鲜美,清香爽口,舌尖留香,令人回味无穷,深受欢迎。然而,蕹菜在我的回忆里曾经是一段苦涩和无奈。

  上个世纪90年代,我在家乡一所乡镇中学读书。父亲在乡林业站工作,离学校不过一两公里,完全可以让我回来吃住,他却坚决让我在校住宿,让我闹了好久情绪。在学校饭堂用餐,每个学生每月交十来公斤米、十几元菜钱。学生凭饭票领取饭菜。

  那时,家乡人观念保守陈旧,仅用零星地块种蔬菜,规模小、产量低,多数自给自足;蔬菜品种不多,常见的有蕹菜、生菜、苦麦菜等。蕹菜产量相对高,便宜,饭堂喜欢长年采购。那时,乡下生活艰苦,学校饭堂的水煮蕹菜油水少,清汤寡饭,黑不溜秋,几乎看不到油星。吃几个月后,苦涩难咽,动心怵目,饥肠辘辘。饭堂每周加两次菜,其实就一小勺半肥瘦碎猪肉。加菜那天,饭堂窗口学生比肩接踵,你拥我挤,想早点儿吃上几粒肥肉,生怕轮到后面就没了。学校不得不安排教师站岗,维护秩序。

  有个教师家属专炒猪肺卖。她买回猪肺,洗净、切碎、炒熟,挺香,一毛钱一小勺。手头宽裕的学生,每餐买一小勺猪肺,虽然补充不了什么营养,但是给许多人留下了一份余香和回忆。也有些顽皮学生常在放学后溜上街吃碗米粉,回来后一边抹嘴巴一边嘲笑安守本分的同学。

  为了学业和前程,再苦再涩,大多数学生还是会想方设法克服,老实待到月底放月假再回家,让父母炒个肉,煎几个鸡蛋,多放些油,缓缓馋嘴。

  那时,我不但厌恶甚至恐惧蕹菜,犹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蕹菜那种“臭青味”刻骨铭心。那一次,我月假回家,父亲专门整了猪肝炒粉肠、鱼焖豆腐,还煮了个蕹菜。我一见蕹菜,望而生畏,怛然失色,坚决不碰。母亲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说:“这蕹菜,挺好吃。”我无动于衷。父亲说:“你不吃蕹菜就算了,吃肉吧。”

  星期天傍晚,父亲送我出门去学校,分别时,他语重心长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爸妈让你在学校吃住,是为了让你得到锻炼,长大后更出息呀。”我看着父亲慈祥苍老的面容,内心涌起一阵温暖,暗下决心更加安心刻苦学习。

  那些苦涩岁月,磨炼了我们,让我们更懂得珍惜学习,更能吃苦耐劳、刻苦奋斗。为了多记些英语单词,多背些唐诗宋词,我们常在教室熄灯后,借助微弱烛光读写背诵。有许多同学考上高中、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成为教育、电业、乡镇政府岗位上的佼佼者,为家乡摆脱贫穷落后面貌作出了贡献。

  工作成家后,我仍如惊弓之鸟,谈蕹色变,一见爱人说买蕹菜,便心有余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外应酬,坚决不碰蕹菜。

  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家乡变化翻天覆地,镇上柏油路四通八达,楼房林立,经济繁荣,已不可同日而语。

  蕹菜经过培育优化,品种多样,有博白蕹、麻村蕹等,鲜嫩水灵,在菜市,购买的人络绎不绝。

  十年前,家乡人流转土地,引进客商投资,建成一个万亩、八个千亩蔬菜基地,春夏季大规模种植蕹菜,带动周边农户发展特色蔬菜,源源不断供应南北方各大城市,把蕹菜做成了大产业,家乡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菜篮子基地。

  家乡人不断改进烹煮花样,爆炒油蕹菜、酸辣蕹菜、蒜蓉蕹菜、炝炒蕹菜、凉拌蕹菜……名目繁多,香甜可口,惹人食欲,甚至被称为岭南素菜第一品。我也逐一尝试,越吃越有味。

  现在,我已抛开不愉快的回忆,重新爱上蕹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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