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曾经居住的小楼(顶楼是书房)
聂鲁达故居庭院里的红色铁皮雕像
阙维杭
一百年前的1924年,一本西班牙语诗歌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问世,随即风靡西语读书界,进而在美洲、欧洲乃至世界各地流行开来。这是一部倾力歌咏爱情的情诗集,描写细腻、柔情、大胆,字里行间流淌着沉浸爱河的甜蜜与芬芳,在文坛激起一片涟漪、赢得无数读者赞美的同时,也引发不小的争议。《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的作者是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1904-1973),他凭借这本诗歌集声名鹊起;要知道,聂鲁达创作这些情诗时年仅十九岁,诗中无拘无束的描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又令人击节赞叹,而如“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爱是最温柔的暴动”这样的诗句,在追寻爱情的本真中迸发出哲理的光芒与生命的纯粹,至今为无数读者所诵读,所挚爱。
一百年过去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依然是聂鲁达最受欢迎且最知名的代表作之一,这本诗歌集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多种语言,在全世界行销千万册。2024年是聂鲁达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我有幸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到访他位于智利“涂鸦之城”瓦尔帕莱索的故居。这里被聂鲁达打造成“玩具别墅”,我在顶楼书房看见一张小小的书桌,三面有窗,视野开阔,不由得惊讶于身材魁梧的诗人竟窝在这般狭小的书桌上铺展稿纸,急就章般写出那些喷薄欲望的情诗与气势恢宏的歌颂自然的诗篇。
在书房的一面墙上,悬挂着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的肖像画。有“自由诗之父”美誉的惠特曼,据称一直是聂鲁达如父亲般崇敬的前辈诗人,才华横溢、天赋异禀的聂鲁达毫不掩饰地称惠特曼为“诗父”——诗歌创作上的父亲,他曾坦言:“我,一个用西班牙语写作的诗人,从惠特曼那里学到的远比从塞万提斯那里学到的多。”
惠特曼开创的“自由体”诗歌形式摒弃了欧洲传统诗歌的格律,节奏奔放自如,语言朴实粗犷,打破了散文与诗歌之间的形式壁垒;诗句长短不拘一格,善用口语入诗,活力毕现,巧妙融合比喻、意象和象征,在大量排比句的烘托下势如排山倒海,一泻千里。他的诗歌创作兼收并蓄,无论是新大陆的山川江河、原野冰峰、森林牧场、动物植物、乡镇城市,还是历史和时代的演进与碰撞、劳动者的生活与爱情,无不引发读者的共鸣。一部《草叶集》,从1855年初版时的十二首诗,逐渐增补、扩充到1892年“临终版”的四百零一首诗,不愧为惠特曼毕生言行举止、思想轨迹和探索历程的生动写照,也反映出他所处时代的发展与变迁;这部铿锵激越的史诗不仅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十九世纪的美国。惠特曼冲决欧洲诗坛传统,推动美国诗坛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影响了后世英美文坛的奥斯卡·王尔德、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埃兹拉·庞德、华莱士·史蒂文斯、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鲍勃·迪伦……与此同时,也给其他国家的诗人、作家以巨大的启示,如葡萄牙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秘鲁的塞萨尔·巴列霍、阿根廷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古巴的何塞·马蒂等,他们都曾坦陈自己深受惠特曼的影响。国人熟知的郭沫若、艾青的作品中,也不乏借鉴惠特曼诗歌主题及形式的影子。
对聂鲁达来说,惠特曼的诗歌不仅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也使其诗风有了潜移默化的改观,尤其是排比句式的运用。他在长诗《伐木者醒来》中呼唤道:“沃尔特·惠特曼,把你的声音给我/把你埋在土壤中的胸怀里的力量给我/把你面容的庄严的银须给我/让我歌唱这些重新开始的建设!”足见他对惠特曼的崇仰发自肺腑。正是惠特曼冲破旧俗的创作观及《草叶集》,激励聂鲁达用十年时间写出《漫歌》这样以自然和人文历史为主题的史诗,以旷达豪放、色彩斑斓的笔触,描绘拉丁美洲惊世骇俗的一切。
美国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在1994年出版的《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一书中,将聂鲁达、博尔赫斯、佩索阿称为“西葡语系的惠特曼”。布鲁姆直言:“聂鲁达是这些诗人中最具有普遍性的,同时也被视为惠特曼最正宗的传人。对聂鲁达来说,惠特曼是一位理想的父亲,甚至取代了真正的父亲,那个铁路工人何塞·德尔·卡门。”而将《漫歌》的第二部分,即由十二首咏唱组成的《马丘比丘之巅》翻译成英文的斯坦福大学教授约翰·费尔斯蒂纳说,惠特曼影响了聂鲁达创作的“语调情愫”——诚挚的人类同情心,赞许物质力量和感官性,对大众生活与劳动的意识,对人类前景的豁达感,以及诗人自愿成为一名救赎者。
不妨试读一下惠特曼的《拂开大草原的草》:“拂开大草原的草,吸着它那特殊的香味/我向它索要精神上相应的讯息/索要人们的最丰饶而亲密的伴侣关系/要求那语言、行动和本性的叶片高高耸起/那些在磅礴大气中的,粗犷、新鲜、阳光闪耀而富于营养的/那些以自己的步态笔挺地、自由地、庄严地行走,领先而从不落后的……”还有《不只热火在燃烧和消耗》:“不只海水在急忙地涨潮退潮/不只甜美干燥的和风,醇熟的夏天的和风,在轻轻搬运各样种子的白色绒球/……不只这些,不只这些啊,还有我的火焰也同样为了我所钟情的他的爱情/而燃烧,消耗……”
再对比着读一下聂鲁达的《五月的季风》:“季节的风,绿色的风/运载着空间,善解不幸/卷走那阴郁的皮制大旗/一种自负的东西,像施舍的钱币:/这样银白色寒冷的一天/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宝剑/躲进庇护它叹息的诸多力量之间/担心它的泪水滚落,它那无用的沙砾/被包围在交叉并吱吱响的能量里/犹如赤膊上阵的男子汉/举起它银白色的树枝,那无把握的心/它那含盐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里震颤……”还有《每天,你同宇宙的光嬉戏》:“我的词语雨点般落向你,爱抚你/很长一段时间,我爱你遍布阳光的珍珠母般的身体/我甚至认为你拥有整个宇宙/我将从山中为你带来幸福的钟形花/深色的榛子,还有一篮篮狂野的吻/我想和你一起做春天对樱桃树所做的事。”
无论是歌颂自然还是歌颂爱情,聂鲁达几乎与惠特曼一脉相承,句式、排比、意象、隐喻,都不乏进击的姿态,抑或柔美的抒情,隽永而摄人心魄。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给予聂鲁达的评语是:“以自然的伟力,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和梦想。”可见爱情诗之外,歌颂自然的诗篇,是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因素。
能在聂鲁达诞辰一百二十周年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阅读他的诗歌,到访他的故居,体味他对惠特曼的由衷尊崇与自觉师承,感受他的潇洒行吟,是极其幸运的事。无疑,聂鲁达拥有大地般广阔的胸怀与天空般狂放的浪漫,诗歌、爱情与自然,贯穿了他精彩的一生,矢志不渝,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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