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碑林位列我国四大碑林之首,而西安碑林之中最重要的藏品则是《开成石经》。《开成石经》刊立于唐代中期的开成二年(837年),为“中国现存最大、最完整的石头图书”,共由114通石碑组成,在当代号称一通即能买下半座城。你能想到吗?唐末战乱它一度处在毁灭瞬间,之所以能完整保存下来,居然源于安丘的乱世儒将刘鄩。其来龙去脉须从刘鄩夺兖州说起。
□张漱耳
攻城有计 守城有方
刘鄩(xún)(858—921),出身官宦世家,幼有大志,涉猎兵略。唐朝末年,中国进入大动荡的藩镇割据年代,他为青州节度使王师范手下部将,因功授登州(今蓬莱)、淄州(今淄博)刺史,署行司军马。
天复元年(901)十月,宦官韩全海等劫持唐昭宗于陕西凤翔,投靠丞相李茂贞。头号军阀东平王朱温(全忠),欲效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四镇(成德、魏博、淄青、山南东道)之师七万余众围攻凤翔。《旧唐书·昭帝纪》载:“全忠欲迁都洛阳,茂贞欲迎驾凤翔,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
忠于唐朝的王师范敢向大军阀说不,趁机抢占朱温离开后的地盘。惜在其他地方一无所获,惟部将刘鄩了解了王师范的意图后,给他长脸,拿下了兖州。
刘鄩善谋。时已有“刘鄩用兵,一步百计”之誉。为拿下兖州,他派人伪装成卖油小贩混入城中“踩点”。“小贩”转悠了一天待要出城时,突然发现城墙下面有一水道口儿,就默记于心,回营向刘鄩报告。刘马上报告王师范,请示带领步兵500人作为“先行军”,通过水道口悄悄摸进城。天黑后,刘鄩带士兵口含木枚(一种行军防喧哗用具)钻进水道,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大部队迅速拥进,“甲兵精锐,城内人皆束手,莫敢旅拒”。仅一个夜晚攻取兖州,而城中一如平日,丝毫没有引起百姓惊慌。
有关资料记叙了刘鄩进城后的情况,“州将悍,人情不符,鄩因而抚治,民皆安堵”。兖州城原守将是节度使葛从周,正领兵在外,其家属全都陷在城中。刘对葛的亲眷予以安抚,及时将她们转移到安全府第,并升堂亲拜葛母,恭敬有加。
远在凤翔的朱温闻报刘鄩一夜间夺了兖州,吃惊不小。即传令葛从周收复。葛从周兵临城下,围攻甚急。葛劝说刘投降,刘劝说葛投降。刘鄩把葛从周老母用车子推到城头上,葛母高声向城外的葛从周喊话:“刘将军待我无微不至,像亲生儿子一样。刘将军和你都是各为其主,你好自为之吧!”葛从周阵前见老母如此说,啼泣不已,歔欷而退。立足未稳的刘鄩为守城赢得了时间。
兖州城被围多日,刘鄩失去外援。他就将城中无守城能力的老人、妇女及浮食百姓放出城,减轻给养压力。自己与留守将士同甘苦,分衣食,因而官兵齐心坚守。
开门受降 梁王重用
刘鄩占领兖州属于局部的胜利,不能扭转整个战局。李茂贞被朱温围困于凤翔,不得已丢卒保车,杀掉宦官集团,与朱温议和。从此,昭宗成为朱温手中傀儡。
天复三年(903)三月,朱温进爵梁王后,腾出手来对付王师范了。《旧五代史·梁太祖纪》载:“四月,杨师厚(朱将)追及辅唐(今安丘),杀千人,乘胜攻下密州(今诸城)；六月,王师范大胜于临淄,朱温侄子朱友宁战死。九月,杨师厚大胜于临朐,及王师范兵力渐窘,从周以祸福谕鄩,俾之革面,鄩报曰:‘俟青州本使(王师范)归降,即以城池还纳。’”
果然,在杨师厚俘获王师范弟弟王师克后,青州本使王师范请降。刘鄩践约,打开了坚守近两年的兖州城门。
葛从周入城,感念刘鄩照顾老母,为他置办行装,送其归顺汴梁。刘鄩说:“我是降将,没有梁王宽释诏命,怎敢乘马衣裘!”遂素服跨驴而行,谒见朱温。
朱温及见“令赐冠带……慰抚移时,且饮之酒,鄩以量小”推辞。朱温笑说:“取兖州,量何大耶!”可见,刘鄩将兖州守成“钉子户”,给朱温留下了多么深的印象!今又见刘鄩忠节,即授予从都押牙,相当于跟随自己的“参谋长”。朱温牙下诸将,皆系四镇旧人,见到刘鄩,无不以军礼拜见,刘坐受自如。朱温大为惊奇,由此知其足能胜任,从而更加器重。
天佑三年(906)正月,朱温当了元帅,以刘鄩为元帅府都押牙,执金吾如故。次年朱温开封登基,改名朱晃,建立后梁,使用开平年号,授刘鄩为右金吾上将军,充诸军马步都指挥使。开平三年(909)二月,转右威卫上将军,依前诸军马步都虞侯。五月,改左龙武统军,充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旧五代史》中罗列的这一长串“乌纱帽”,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干脆用“太祖即位,累迁左龙武统军”一笔带过。
平叛入长安 纳言移碑刻
那刘鄩与《开成石经》是如何扯上关系的呢?
《开成石经》是针对唐中期雕版印刷术尚未应用,文人所读书籍以手抄卷为主,存在着“经籍讹谬,博士相沿,难为改正”的弊端,由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国子祭酒郑覃主持搞的一个规模浩大的文化工程。从文宗大和七年(833)起,将《周易》《尚书》《诗经》《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等古典十二经、共计160卷刻于高约2.16米、宽约0.93米的石碑。石碑两面刻字,每面上下分为8栏,每栏约刻字37行,满行10字,均为法度严谨的唐楷小字,勘定刻字650252枚。历时3年,用去144块石碑,于开成二年九月竣工,故名《开成石经》。完工后立于长安城国子监讲论堂两廊,供全国各地读书人对照学习。
《开成石经》是大唐中后期绽放出的一朵文化奇葩。石经刻成的第二年(838),大唐国考即以《太学创置石经诗》作为入贡院面试题目,留下了一段国家文化史上的佳话。
唐末战乱,五代更迭,千古帝都长安城遭到破坏。当年朱温兵逼京畿,昭宗迁都洛阳。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尽毁,建筑材料浮渭河而下,长安士民老幼相瞩,号哭满路,月余不绝。长安自此遂成废墟。留守长安的佑国军节度使韩建,为了便于防守,以唐代皇城为基础,缩建新城,原国子监遂被隔于新城之外的荒地,丰碑大碣《开成石经》随即“委弃于野”。
就在《开成石经》处于无人经管的状态之时,刘鄩随梁太祖平叛长安。
那是五代后梁开平三年(909)夏,后梁大将刘知俊功高震主,引起朱晃猜忌,逼得他带兵从洛阳出逃,投靠岐王李茂贞。为表达诚意,刘知俊攻占华州(今陕西华县),控制了进入关中的咽喉潼关。同时,派兵诱开长安城,杀死朱晃派驻此地的刘捍,并将人头献给了李茂贞。几乎在一夜之间,后梁就把关中大片底盘丧失殆尽。
为了重新夺回关中的控制权,朱晃御驾亲征,任命刘鄩为主帅,统领大军西征。与刘知俊同为后梁名将的刘鄩,没有直接发动攻击,而是在潼关外擒获了刘知俊的一些士兵,作为向导混入了潼关城,偷偷打开城门,后梁大军入内。刘鄩兵不血刃的夺取了潼关之后,还击败了前来救援潼关的刘知浣(刘知俊弟弟),并将其生擒。在巩固了潼关之后,刘鄩一鼓作气夺取了华州、长安,重新收复了后梁在关中的地盘。
不过后梁到此为止,没有趁胜追击,主力回归了洛阳。因为河东的李存勖开始攻击后梁的晋州等地。朱晃不得不回师应战,留刘鄩镇守长安,提职他佑国军(后改永平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衔,相当于“使相”而成为古都军政“一把手”。“是时,西鄙未宁,密迩寇境,鄩练兵抚众,独当一面。”
而看到后梁主力东撤,李茂贞与逃往凤翔的刘知俊对长安城虎视眈眈。刘鄩在城外布置御敌时,看到了原国子监废墟两廊那一百多块《开成石经》碑群。幕僚尹玉羽顾虑石经安危,知刘鄩系著名儒将,建议他将前唐文化遗产《开成石经》搬到城内存藏。
刘鄩从当时情势出发,认为敌兵随时来犯,搬移石经并非急务,且十分不易,未置可否。尹玉羽是当地长安人,甚有文名,自号“自然先生”。他又顺着刘鄩的思路给出了急迫搬经的理由:一旦敌人兵临城下,将石经碎为石块,用投石车抛进城内,反而使之成为助贼为虐的武器。刘鄩可是守城大师,这一下把他说动了。于是,刘鄩放伏兵城郊做好堵截,动用人力物力抢时间作业,将石经拆迁搬移至原唐代尚书省西南一隅(今西安北大街以西,北广济街以东,钟楼以北,西华门以南一带)。
说来好像心有灵犀,李茂贞听到刘鄩在组织搬移《开成石经》入城的报告后,却命令刘知俊停止了向长安进军,让他转向,率军攻打后梁的灵州(今宁夏灵武)、夏州(今陕西横山西)了。此后,刘鄩镇守长安五六年。
战绩如云烟 移碑功千秋
乾化三年(913年)六月,京城上演“宫廷戏”,朱晃荒淫,其子朱友珪弑父登位,封刘鄩加检校太傅,命他“起复视事”。没几个月光景,朱友珪又被朱温的另一个儿子朱友贞推翻,朱友贞即后梁末帝。“未帝即位,尤深倚重”,令年过六旬的刘鄩,受命离开长安,到河朔(即河北)与晋王李存勖交战,双方互有胜负。
贞明六年(920)六月,河中节度使朱友谦袭取同州,并上表朝廷欲以其子朱令德为同州留后,末帝大怒,授刘鄩为河东招讨使,与华州节度使尹皓、崇州节度使温昭图、庄宅使段凝领军攻打同州。朱友谦惯于在梁、晋之间“骑墙”,刘鄩与朱友谦本是亲家,按说刘鄩理应回避才是,可末帝却偏偏选中了他,刘鄩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先遣使对他谕以祸福大计,诱令归国,友谦不从,如是耽搁月余。由于尹皓、段凝之辈素忌鄩,偷偷上奏,言鄩逗留养寇,俾俟援兵,末帝以为然,下诏刘鄩归洛。河南尹张宗奭(张全义)承朝廷密旨,逼令饮鸩而卒,时年六十四岁。
史书上没有“鸩杀”二字,《旧五代史·梁末帝纪》仅言“卒”；万历《安丘县志·综纪》中用的是“杀”字,看来这个“锅”必须由末帝来背。安丘的刘鄩墓在1968年遭破坏,有博物馆人员调查时“在墓址处有拾一绿骨者,疑是刘鄩尸骨”。若属实则与“鸩杀”相符。
后人评价刘鄩,“战绩赫赫皆化云烟,搬移石经功名千秋”。是的,所谓战绩都不过是打内战而得。而刘鄩、尹玉羽(包括李茂贞)在乱世对《开成石经》的保护,反映了几位儒将(刘鄩为关键人物)所具有的文化眼光,为后人做了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体量巨大的《开成石经》经刘鄩迁移保护后,到了宋元祐二年(1087),在转运副使吕大忠主持下,《开成石经》从地杂民居的唐尚书省故地迁徙至府学北墉,与颜、柳、欧、褚等书法名碑一起,共同奠定了西安碑林的基础。明嘉靖年间关中大地震,《开成石经》倒扑断裂44通,后由明朝学官叶世荣等人将缺失的字补刻于97方小石上,陈列于石经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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