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黑龙江东北虎撞坏老大爷家铁门的监控视频,登上了社交媒体“热搜”;同村村民被老虎咬伤的新闻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所幸没有生命危险。这体现出,我国野生东北虎的种群和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正在逐渐向好,也令社会各界深入思考人虎之间应如何实现和谐共存。
针对这一新闻,网友的调侃堪称点睛之笔:“老虎是真大爷,大爷是真虎啊!”耐人寻味的是,这和古人的想象不谋而合,觉得人和老虎能实现互相变化。相比因《聊斋志异》而名声大噪的狐精,人虎互化的故事在中国古代动物题材中独树一帜,更为古老,也更为复杂……
□李伟元
从虎形神仙
到被迫变虎
“虎为兽长,亦曰山君”“云从龙,风从虎”,人类对凶猛迅捷的老虎既有崇敬,又不可避免地畏惧。古时的先民根据变幻莫测、威力无穷的自然,将原始的图腾崇拜融入鬼神观,想象出了具有人和老虎外形特点的神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食鬼之神强良“虎首人身,四蹄长肘”,掌理西方的司秋之神蓐收“人面白毛,虎爪执钺”,天帝的“内阁首辅”陆吾更是以虎的外在特征凸显威力:“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居于昆仑、执掌人间生死的女神西王母,同样具有虎的特征,“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与西王母对称的男仙之首东王公,身长一丈,人身虎尾。神话里,西王母掌管不死之药,并管辖代表“阴”的月亮。战国诗人屈原在《天问》中写月:“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关于“顾菟”有不同的解释,一般认为是玉兔,但因为楚人称虎为於菟,也有认为是虎的。西汉《太山镜铭》曰:“驾蛟龙乘浮云,白虎引兮直上天。受长命,寿万年。”虎与神仙的渊源之深,可见一斑。
《后汉书》载:“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生活在我国西南地区的彝族先民古时曾有虎皮包裹遗体火葬的习俗,自称和称虎都是“罗罗”,认为虎是人的灵魂所化,至今仍有谚语流传:“人死一只虎,虎死一枝花。”岭南的“越俚之民”、云南的“越巂(suǐ)之国”,也有“老者化为虎”的传说。其实,这些“化虎部族”,往往源自以虎为图腾的丧葬习俗,被人为添加了神异的色彩。《搜神记》记述,在长江、汉水一带,有部族名为“ (chū)人”,他们自称是廪君的后代,脚上无踵,能变成老虎,如果看到有五个脚趾的老虎,很可能就是 人变的。相传长沙郡内有居民设下木栅机关捕虎,发现可能有虎被困,众人便一起上山捉虎。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木栅栏里居然关着一个戴着红头巾、头顶高冠的人,看打扮还是个亭长。众人问道:“您怎么跑到这里面来了?”亭长对他们发怒:“昨天我忽然被县里召见,晚间行路时想要避雨,却误入陷阱。快放我出去!”人们觉得这事儿奇怪,便请他拿出召见文书证明身份。亭长依言取出文书,大家赶紧把他放了出来。没想到,亭长脱困后竟变成老虎,径自跑上山去了。原来,这位亭长就是一位 人。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在人类心目中,虎的神秘光环有所减弱,但仍然保持着危险性,使得个人变成虎往往被视为不祥之兆。《淮南子》载,春秋战国时期鲁国人(一说韩国人)公牛哀病了七日后变成了老虎,他的哥哥进去看望,竟被咬死了。作者总结:“志与心变,神与形化”,认为人变成老虎后,不会再拥有人类的心智。
然而,南朝《述异记》写道,汉代宣城郡守封邵毫无征兆地由人变成虎后,仍然和生前一样暴虐,从鱼肉百姓升级成直接吃人,被道破“封使君”真相后才逃走。当地人见他不仅为官不仁,变成老虎后还要继续害人,用歌谣来抒发悲愤之情:“无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与之时代相近的《齐谐记》载,东晋江夏郡薛道询以“才子”著称,二十二岁那年忽然得了狂病,医药无效,最终变成老虎,吃人不计其数。相比普通老虎,这只“才子虎”对人类的财物兴趣不减,吃掉一个采桑女子后,把她的首饰藏在山石间,等变回人形时取走。一年后,薛道询由虎变回人,照常做官,担任掌管文书的殿中令史。有次和同事闲聊时,薛道询说起自己当年变成老虎吃人的经历,将被吃人的姓名一一列举出来,竟包括在座好几位的亲人,其他人便将他抓起来报官,后来饿死在监狱里。唐代《太平广记》转引《广异记》,涪陵里正范端因为难掩对生肉的贪婪,在夜间变成了老虎,经常和另外两只老虎一起偷吃乡民的牲畜,甚至还进入官仓盗肉。无法变回人身的范端最终还是弃家逃走了,后来人们看到三只老虎在山中徘徊,其中一只的左后脚穿着靴子。范母赶来痛哭,给老虎脱下靴子,发现里面还是人脚。范端变的人足虎最终离母而去,村民叫它“范里公”,此事居然还进入了《新唐书》。这些化虎害人的官吏,实际是古人对为官贪酷者的隐喻和讽刺。生民之艰,可见一斑。
在南朝宋刘敬叔撰写的志怪集《异苑》中,东晋豫章郡吏易拔,却是因为厌倦上班而选择变虎。他依山而居,休探亲假超期不返,上司派人去叫他回来。这位同僚找到家里,易拔看上去一切正常,还请他吃了饭。当此人催易拔收拾行李时,易拔忽然说:“你看我的脸。”在同事惊恐的目光里,易拔的脸幻化出了吊睛、虎纹,随即竖起一只脚跑出门去,变成三足大虎,竖起的脚变成了尾巴。看来,当打工人还是没有当老虎自在。
《宣室志》讲述的化虎故事,更多地体现出命运的无奈。唐皇族后裔李徵博学多才,目无下尘,在官场一直不得志,后来在吴、楚一带游历,狂病发作后失踪,仆人趁机卷走财物逃跑,家人不知道他的下落。第二年,他的朋友袁傪出使岭南,在山间遇到一只老虎口吐人言,自称为李徵所化,对袁傪讲述了自己变成虎后不得不吃人的复杂心情,并托对方记录下自己的旧文以便传世,请他代为照料家人。虎形的李徵叹道:“我现在还清醒,等您再经过的时候,我可能就彻底失去人性,要以您为猎物了,您一定要多加防备啊!”一人一虎,洒泪而别。
还有一些人化虎的原因是遭到上天的惩罚,理由也是各种各样。《异苑》载,晋代鄱阳人桓阐杀狗祭祀山神,肉却没有煮熟,山神便让巫师替他“代言”:“桓阐竟给我吃生肉,该让他自己吃了。”桓阐不久变成了老虎。唐《酉阳杂俎》里写道,唐代初年,虢州百姓王用在山中砍柴时,抓了一条黑鱼吃,不料这黑鱼竟然是灵物,他吃下后遭到惩罚,变成老虎跑到山中,有时还会把咬死的獐鹿扔到家中院子里。几年后,王用弟弟听到他在外面叫门,说自己受罚期限已满,开门却见到一个虎头人身的怪物,全家吓得四处逃跑。这个怪物最终被村民打死,从身上的黑痣辨认出确实是王用本人。
不仅男性可以化虎,女人也同样会变化为虎,但囿于封建时代女性社会地位低等因素,故事通常较为简略,少有讽喻意义。南朝《齐谐记》讲述,东晋东阳郡吴道宗与老母相依为命,一次吴道宗外出,邻居发现有只乌斑虎出现在他家里,以为吴母被老虎吃了,连忙召集众人来打虎。人们破门而入,却不见虎踪,只看到吴母和平时一样坐在房中。不久,吴母告诉吴道宗:“我过去的罪过要遭天谴,会发生变化了。”后来吴母失踪,县里随即闹起虎患,为祸的正是一只乌斑虎。被人们打伤后,它跑回吴家,趴到床上死了,但已不能化为人形,吴道宗悲痛地将它埋葬。已经散佚的《独异志》中提到,十六国政权之一成汉的国主李势,有个宠爱的郑美人,有一天忽然变成老虎,吃了李势的宠姬。此事被视为异兆,没过多久,李势就被桓温所杀。
《太平广记》载,南朝梁末,广东始兴人黄乾有个妹妹名叫小珠,嫁给同县的李肃,有一次小珠和嫂子上山采果,经过一座神庙,小珠表现得非常恋慕,再三不肯离去。嫂子将此事告知她的丈夫,李肃也未多加注意。后来,李肃和人去县里办事,回来路上在庙里避雨,看到一只老虎进来,脱掉虎皮,变成女子,竟是妻子小珠。李肃和她说话,小珠却不理睬,李肃便把她送回娘家。兄嫂发现妹妹开始吃生肉,几天后变成老虎,被村人射死。虽然小珠并未直接伤人,当地却在她死后虎患肆虐,百姓白天都不敢出门。
虎精化人
无情有情一念间
化作人身的老虎,曾经为帝王预言称雄之兆。据北魏《敦煌实录》载,晋隆安元年,凉州牧李暠微服出城,在道边遇到一只老虎变成了人,称李暠为西凉君。李暠本想用箭射老虎,见它言之凿凿,便放下了弓箭。老虎告诉他:“敦煌不是福地,您的子孙想要在西凉称王,不如迁徙到酒泉。”后来李暠果然自立为西凉王。唐高祖李渊是他的七世孙。
唐代以来,士子登第或官吏升迁的庆贺宴席叫“烧尾宴”,相传和老虎的变化有关。古人认为,虎经过修炼能变为人,唯有尾巴不会改变,须将它焚除才能真正变成人,所以用“烧尾”来比喻仕途显达。《广异记》中有一则故事,与“烧尾”之说不谋而合。相传唐开元年间,有个女子嫁给住在深山中的丈夫,一起生活了两年,并无异样。有一天来了两个客人,和丈夫一起喝酒,妻子发现他们喝醉后,竟变成了三只老虎,非常害怕,却装作若无其事。不久,妻子表示想回娘家,丈夫准备了酒肉与她同行,快到家时有一道河水,妻子先涉过,丈夫提起衣襟准备过河时,妻子故意说:“郎君的背后怎么有虎尾巴出来了?”丈夫十分羞惭,变回原形,转身跑了。这位虎精被识破后,并没有加害妻子,倒是显示出几分情义。
可能因为人身难得,前蜀《录异记》讲述的“姨虎”故事里,老虎化成人后俨然成了道德督导团成员。嘉陵江边有老虎变成了五十多岁的妇女,自称十八姨,经常到各家教导:“你们要做好事、要孝顺,不要忤逆上天。如果做了坏事,我就派三五个‘猫儿’来检查处置了。”
相比狐女、蛇女等精怪故事,与人类成婚的虎女故事显得不够丰富,却具有老虎独有的特色——杀伐果断,独来独往。唐传奇《集异记》里的“崔韬娶虎妻”就是其中的代表。蒲州人崔韬远赴滁州,夜间在仁义馆投宿时,看到一只老虎进来,脱掉虎皮,变成美女,自称是猎人之女,想要寻找良配,才将虎皮披在身上来自荐枕席。崔韬被美色迷惑,与她结为夫妇,将虎皮扔进厅后枯井中。后来崔韬升任宣城尉,带着妻子和儿子经过仁义馆,说起初遇旧事,发现虎皮还在井里。妻子命人取出,笑着说:“我试试还能不能穿。”没想到,妻子穿上虎皮后化成老虎,竟吃了崔韬和儿子,随即扬长而去。
《河东记》里的另一个故事虽与之相似,但虎女犹存善意,并非不近人情的猛兽。唐贞元年间,有个叫申屠澄的人调补濮州尉,在真符县境内遇到大雪,到一户农家烤火取暖,见那家的女儿非常美貌,言谈也知书达理,便求娶为妻。申屠澄携妻上任后,妻子治家有道,备受敬爱,和他生了一儿一女。后来申屠澄罢官回老家,经过嘉陵江畔,妻子念了一首诗:“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申屠澄见她神情忧郁,以为是想念亲人,便带着妻儿去了旧家,茅屋早已无人居住。妻子看到墙角有一张积满尘土的虎皮,不禁大笑:“没想到这东西还在。”将它披在身上,变成老虎,毫不留恋地跑入山中。申屠澄和儿女哭着追寻,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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