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本文刊载于2024年12月3日《旅游时报》第12版
海派文化是上海积极倡导的三种文化之一,其研究在上海学界已有不少年头,但普通大众甚至许多知识人仍然认为含混不清,以致于拿程十发先生所言“海派无派,但有文化”,陈家泠先生调侃“海派文化有东有西,不东不西,不是东西,是个好东西”等作为生动有趣,虽然很妙,但毕竟不能代替学理性阐述。本期大师课就跟随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城市文化创新研究院院长徐锦江从十个维度的思考,来了解海派文化的深层意义。
海派文化是否已过时
对于历史上的海派,其来龙去脉和基本理解,其实在《上海通史》、《海派文化新论》、《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以及许多专家学者的论文中已基本阐述清楚,其中著名历史学家陈旭麓先生的说法最有代表性:“海派作为一个艺术流派,似已成为过去,因为它当初的某些特征已逐步为各种文化所共有,程度也在深化,而且昔日的上海已成陈迹,与京派对称的海派的社会条件正在消失,所以,海派已是一个历史词语。但作为艺术、文化上的风格来说,仍是现实的,我们还随时可以听到海派散发的气息,有你,有我,有他。”
但如果放在一个更宏大的历史-社会-空间框架中,以及学界的最新研究成果体系中来看,狭义的“海派”一词虽已过时,广义的海派和海派文化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究竟是已经终结,还是延续与断裂,延续与改造、或者扬弃与新创的关系,仍然是可以深入探讨的问题。
海派文化是否属于地域文化
海派文化定义繁多,但相比1950年代就有150多种文化定义,实属正常。在《海派文化新论》这本书中表述为:“海派文化是一种发端于上海,但并不局限于上海地域的现代性都市文化类型,是全球化背景下中国近现代社会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的产物。
海派文化以近代上海开埠以后的城市发展为时代背景,在江南文化深厚积淀的基础上,积极吸收和融合各种新的文化滋养而形成”。因为有一个“海”字,海派文化很容易被简单误读成上海的地域文化,这是完全从地域文化的概念上去认识海派文化了。
可以这么说:海派文化不等于上海文化,但最能代表上海文化,是上海文化的核心表达。如果从发生学的角度观察,海派文化的生成离不开上海这个地域,是上海文化哺育了海派文化,没有上海,就无所谓海派文化。但从文化传播与功能的角度看,海派文化却已突破了地域界限,表现出它在中国近代都市文化中的示范性和普适性。
海派文化的时空缘起
从空间看,上海通江达海,地理优势明显。罗兹·墨菲先生曾分析上海的三大优势:一是长江三角洲平原几乎完全平坦,二是有着比旗鼓相当的华南各港市更加舒适的气候,三是位于中国南北海岸线的中途,同时处于远东航运的焦点和大西洋与美洲之间的正中位置。
从时间上看,上海早期发展几乎与欧美资本主义大发展同步,1946年来到上海的著名作家贾植芳先生回忆道:“那时的上海与世界文化是同步的,真可谓‘国际上刮什么风,上海就起什么浪’,东西文化交流异常活跃,西方社会流行的社会思潮、消费趣味很快会在上海兴盛起来”。
海派文化的特征概括
描述海派文化特征的词汇很多,正面的有多元、灵活、好学、爱国、理性、务实、得体、自律、精致、精细、专业、摩登、守信用、有情调、有品位、有分寸;负面的如小气、抠门、排外、势利、高傲等。用上海话来概括,还有克勒、老举、登样、懂经、上路、有腔调、门槛精、拎得清等。
试图用某几个概念来定义海派文化,都难免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但正是这些庞杂的词语系统构成了海派文化在价值观、规范和实体三个文化层面上的丰富内涵,构成了一般文化定义上所指称的差异化的整体生活方式,使海派文化的内涵更加完整和复杂。海派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典型特征应该是“开放、创新、包容”,是“海纳百川”“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如果还要进一步延伸的话,或者还可以加上一个法治精神。
海派文化的空间生产
过往的海派文化研究较注重表征概括,对其背后的城市空间生产则较为忽略。历史上的海派文化是港口贸易、文化融合和战争环境的产物,再深入一步分析,其实还是当时包括治理模式、人口规模、交通条件、社会结构、市场体系、支柱产业、基础设施、商业伦理、法治观念、生活方式、娱乐场景等在内的关系空间生产都发生了一系列深刻变化的产物。
从表征空间看,河浜变成了马路,沙船变成了轮船,书信变成了电话电报,石库门变成了花园洋房……甚至公共音乐、摩登时装、工艺美术、体育运动、电影放映等,让人眼花缭乱。如此这般,通过海派文化的空间生产和再生产,经过起码30年一代人的积累,终于伴随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人、上海话和上海生活的成熟,海派文化自下而上,通过物质文明和生活方式润物细无声地自然传播,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地影响了市民的思想观念。
海派文化的都市特征
芝加哥学派形成于20世纪初至30年代,与上海社会的成熟几乎同步,其所参本的城市芝加哥也是上海的一个重要母本,用芝加哥学派的理论来分析当时的上海社会恰如其分。其代表人物沃思曾归纳了“城市主义”的三个特征:规模、密度和异质性。
从人口规模和密度看:开埠前的上海人口虽只有25万,但已经“五方杂处”,本土力量并不强大。开埠以后,城内人口、江南人口和各国难民大量涌入上海,上海的人口以几乎每10年递增100万的速度爆增,至1940年代达400多万,已是世界上的超大城市。今天,我们想必都知道人口对城市发展的重要性。因为人口频繁的交流也带来巨大的文化创造活力,无疑加速推动了城市的繁荣和发展。
从城市形态和异质多元看:一市三治三界四方的治理格局无疑是多元文化的政治基础;发达的交通和水电煤设施,以及中外设计师共同完成的一系列建筑景观构成了市政基础;大学、银行、法院、证券市场等的兴起构成了社会基础;电台、报刊、杂志、出版等文化机构的快速发展构成了传播基础。公园、剧场、咖啡馆、电影院等公共空间的崛起构成了丰富的应用场景。
熊月之先生将此时的上海比作“袖珍地球”,并认为纽约、巴黎、洛杉矶尽管也是移民城市,但“在异质性程度方面,都远远不能与近代上海相比”。
“海派”与“海派文化”
“海派”一词1910年代在社会民众口语表达中广泛使用,最早出现在戏剧、绘画领域。“海派”一词真正的成熟期应该是在清逊民立之后的1910-1930年代。1949年以后,针对“海派”的讨论暂告一段落。到20世纪80年代,“海派”重新回归学者的视野,如何看待“海派”也成为讨论的焦点。为此,各界学者召开了很多围绕海派文化的大型研讨会。
“海派”与“文化”相连最早是在1985年上海市委宣传部牵头召开的“海派”“文化特征学术讨论会上,出发点已经是从积极、正面、肯定的意义上去认识海派文化了,到了世博会期间,提出新海派文化,则完全是将其作为上海进一步发展的文化资源,所以海派和海派文化两个概念应该区分清楚,海派或带有贬义和否定性,而海派文化则在讨论中滤清为积极的肯定性概念。
海派文化的当代价值
同在1990年代,在“迈向21世纪的上海”大讨论中,有学者提出:“上海要率先进入全国的中心城市乃至世界中心城市的地位,就要把上海的海派文化、时代特征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把它推到一个新高峰”。在以举办世博会为契机的“世博会与上海新一轮发展”大讨论中,又提出了“赋予海派文化新的内涵”的命题,并与塑造上海城市精神相连。
《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中在解读“海派文化的新内涵与历史责任”时,强调“上海文化发展的本质,就是通过‘文化融合’的途径,将多样人群、多元文化,炼就为‘共同的文化价值观与文化精神’,以呈现出具有上海自身鲜明特征的全球城市文化、新海派文化风格。这就是‘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城市精神”。
海派文化当下的研究重点
在全球化、信息化、城市再构和国际国内大循环背景下,围绕“开放的上海与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命题,新时代的海派文化研究可以有如下面向:
海派文化与上海文化、与红色文化和江南文化是什么关系;海派文化对长三角一体化和中国文化发展的影响;如何将海派文化注入上海的城市精神品格塑造;如何运用海派文化的景观、场景和非遗成果进行城市品牌形象的国际传播;如何通过海派文化的实践全面提升上海城市提升软实力;等等。将不限于此的问题一一研究清楚,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就可以在“历史渊源”中发现海派文化的“当代意蕴”。
新时代海派文化的内涵
海派文化是全球视域下中外文明激荡交汇的结果,是具有本土特质的全球文化。海派文化既具有现代文明的一般规律,又具有深沉的中国内涵,更具有鲜明的上海特色。
新时代海派文化是海派文化的现代表述,具有内在联系且互为支撑的六个层面特质和取向,即:“人民本位的价值追求”“开放引领的国际视野”“创新发展的市场机制”“包容共生的活力源泉”“依法治理的制度保障”和“经世济用的实践路径”,六位一体为海派文化建设的当下与未来提供了基本的价值遵循。
对此,需要打造研究高地,不断开掘海派文化生命力;打造标识高地,不断强化海派文化亲和力;打造传播高地,不断提升海派文化影响力;打造产业高地,不断激发海派文化活力;打造演艺高地,不断彰显海派文化魅力;打造素质高地,不断赋能海派文化动力。相信在正确的历史观指引下,新时代海派文化的伟力一定可以超越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活力。
(徐锦江,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城市文化创新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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