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 著
二○○四年四月二十九、三十日及五月一、二日,两轮青春版《牡丹亭》终于登上中国台北的“国家戏剧院”的舞台,中、下本一天两场。
演前的几个月宣传已经排山倒海在各处涌现了,旗帜在台北几条主要街道上到处飞扬,“国家戏剧院”外墙挂上一张三层楼高的巨幅海报。Page One书店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青春版《牡丹亭》剧照展,展出摄影师许培鸿精心拍摄的照片,那些精美的照片出现在各地的媒体上,替青春版《牡丹亭》的宣传立了大功。
四月二十九日“国家戏剧院”首演的当天,台湾最大报刊《联合报》头版头条登出演出消息,并附一张许培鸿拍摄的女主角沈丰英《写真》的剧照,这在台湾新闻报刊是破天荒的。台湾观众对这出戏的期望拉拔到顶点,两轮九千张票一售而空。
我们当然也感到沉重如山的压力,苏昆的青年演员只在中小型的戏院演过一些折子戏,骤然挪到“国家戏剧院”这种国际水平的大舞台,连唱三天九个钟头的全本大戏,他们能扛得起吗?老实说,我心中是忐忑不安的。万一演砸了,不仅毁了青春版《牡丹亭》这出戏,昆曲复兴之路也当堪忧。
台北首演幕后的故事也很多。首先是演出费用。青春版《牡丹亭》是“国家戏剧院”艺术季的开锣戏,场租是免费的,但苏昆团员八十人一行浩浩荡荡飞来台湾,交通食宿都需一大笔钱,光靠卖票还是不够的,于是我只好到处募款。
首先台积电曾繁城先生捐助了我们第一桶金,此后二十年曾先生一直关注青春版《牡丹亭》的动向,数度出手相助,让我们渡过难关,他对中国文化的推广,对昆曲复兴的挹注,尽心尽力,令人感动。统一集团、富邦集团,都有帮衬,最关键我们又得到一笔五百万台币的资助,解除了我们的困境。陈主委不顾下属阻挠,亲自跑批文,盖了十几个章才通关。这笔款项,是我们的及时雨。
由于苏昆的货柜迟到,我们四天搭台的工作日减掉一半,我们只好雇用加倍工作人员,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赶工。哪晓得货柜起开,苏昆制作《拾画》的吊片完全不能用,于是又连夜加工,督促工厂把一张植栽吊片赶了出来,在中本《拾画》开演前两个钟头才吊了上去。
四月二十九日晚上七点三十分,青春版《牡丹亭》上本终于在“国家戏剧院”登场。全场满座,人气沸腾,我坐在第五排,却神经紧绷,生怕演员出错漏闪失。
第一折《训女》女主角沈丰英穿着一袭粉红的绸袍,千娇百媚出场,一亮相,台下就是一阵碰头彩,演到上本重头戏《惊梦》,第一天的戏才稳住了,迎来观众阵阵的笑声和掌声,台上台下演员和观众内心交流起来。《寻梦》一折是张继青“三梦”绝活之一,这是一折高难度的戏,半个钟头的独角戏都是抒情片段,而且是空台,要抓住观众的注意,全靠表演,沈丰英初试啼声居然身段沉稳,节奏分明,唱做俱佳,颇有她老师张继青的风格。
直到头本最后一折《离魂》,杜丽娘的鬼魂身披几丈长的大红披风,一步一步走上阶梯趋向冥府,最后杜丽娘手执梅枝回眸嫣然一笑,追光骤灭,台下观众掌声雷动,纷纷起立喝彩,一直延续十几分钟,这时我一颗忐忑的心才放了下来,不禁暗喜:我们成功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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