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上午,“为弟追凶20余年案”在广东省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作为被害人家属,47岁的姐姐李海玉参加了庭审。10月31日晚,李海玉在接受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采访时坚定地说:希望立即判处易某华(被告人)死刑。
1日下午,记者从李海玉代理律师处获悉,被告人当庭翻供,公诉机关建议判被告死刑,法院宣布择期宣判。李海玉计划着,等案件宣判后,会到当年埋葬弟弟的地方取一点黄土,埋葬在父亲的坟墓旁。
开庭前剃了光头
前几天收到要开庭的消息后,在湖南老家的李海玉,决定亲自前往广东湛江,见证这次开庭。
10月30日动身前,李海玉先去剃了一个光头。自弟弟李焕平在广东湛江遇害,已经过去32年,李海玉也孤身追凶了二十余年。如今,47岁的她头上多了很多白发。她解释,剃光头有两个原因:一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白发,二是想以此赌一个公道。
这一天她等待了太久。她将人生的大半时间都用在寻找嫌犯这件事上,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生活。长期追凶让她甚至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经历了失败的婚姻,两个女儿都交给了前夫抚养。
出发时,李海玉带上了父亲的遗照。10月31日下午,她带着父亲的遗照来到埋葬弟弟的地点祭拜。
李海玉把爸爸的遗像靠着手提包放在地上,点燃在村里买的纸钱,嘴里不停地念叨:“弟弟,姐姐来看你了……害你的凶手上了法庭……”
失去弟弟的阴影
李海玉一共有姊妹6人,上面有3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弟弟李焕平是家里的“满崽”。李海玉与弟弟相差六岁,但感情最好,她印象中,虽然弟弟年纪小,但总是护着她,和小伙伴打架时他也会挡在前面。
1992年,李海玉的父母带着她三个姐姐和9岁的弟弟在广东湛江雷州市谋生,父亲在当地经营一个甘蔗园,她和妹妹在老家念书。当时家庭条件虽然一般,但一家人也其乐融融,直到弟弟突然出事。
当年年底,一个在父亲甘蔗园做事的老乡易某青因为工资问题与父亲吵了一架,留下一句“让你断子绝孙”的狠话后离开。几天后,父亲接到了李焕平就读的寄宿学校老师的消息,称李焕平几天没有去上学了,父亲这才知道,几天前他被易某青从学校骗走,骗他的理由是妈妈病重。
李海玉说,在湛江的家人此后报案,并一直在湛江寻找李焕平的下落,警方也将易某青通缉。
“当时爸爸每天接连几个月骑着自行车到处找人,但并没有找到人,公安去嫌疑人老家,也没有蹲到。”李海玉说,妈妈因受不了打击回到了老家,爸爸则继续留在湛江当地。
后来,李海玉才知道,实际上在弟弟“失踪”几个月后,爸爸已经知道了弟弟的死讯。一位雷州当地村民在附近一个甘蔗园里发现一具尸体,经李焕平父亲辨认,此人正是李焕平。
父亲此后一直对老家的亲人隐瞒了这个消息。李海玉猜想,父亲是担心亲人尤其是母亲身体承受不住。但自此以后,他们这个家始终活在弟弟“失踪”阴影之下。
父亲无心再经营甘蔗园,前往外地打工,母亲则整天以泪洗面,李海玉不久后就辍学打工。
寻亲途中差点被拐卖
弟弟的离去让家中失去了欢声笑语。1997年,李海玉决定踏上寻找弟弟的征途。
那时,李海玉坚信“易某青”就是拐走弟弟的“人贩子”。她寻找嫌犯的方法是,她前往各个省份打工。因为嫌犯易某青和她是同一个县的,每当遇到操着邵阳口音的人,她就走过去套近乎,试图从他们的口中获取关于“易某青”的线索。
但这份心切,让涉世未深的李海玉几度被骗。有不怀好意的人知道她的想法后,谎称认识易某青,实际上是将李海玉骗上车,然后拐卖。
“有一次是被卖了两千块钱,但当时对方商量的时候说方言,以为我听不懂,但我实际听得懂,就借机跑了。”李海玉说,还有另一次,她已经被带到了买主家里,她翻窗户逃了出来。
偶尔回家,李海玉就会问父亲,能不能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详细写下来?她想在寻亲网站上刊登寻人启事,这需要更详细的信息。然而每次被问到的时候,父亲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两天不吃不喝。
2014年,父亲离世,留给李海玉一份遗书。在三四页信纸上,父亲详细回忆了当年李焕平被拐走的整个过程,并留下了“易某青”的地址。在遗书中,父亲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易某青”,将其“绳之以法”。
“我没读过什么书,那时候还不知道‘绳之以法’是什么意思。”她说,不过有了易某青家的地址,让她的寻找有了方向。
不被起诉的“杀人犯”
多年来,李海玉四处打听寻找。2016年的一天,她再次到易某青家附近碰运气,并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她凭着一种直觉,上前喊了一句“易某青”“易老板”,没想到对方立马应了。李海玉谎称自己是易某青在宁波工友的老婆,前来讨事做。易某青将李海玉请进家里,李海玉拍了对方的照片,并加上对方的微信,称以后要和他到宁波做事。
李海玉回忆说,当时嫌犯近在咫尺,她手都在抖,牙齿把舌头咬出血了,但为了不被对方发现,她又把血吞了回去。在此后的交流中,李海玉知道,易某青此时已经改名易某华。为了拿到易某青就是易某华的证据,李海玉持续和对方通过微信聊天。
“我以前看过电视剧,有的嫌犯就是改了自己名字,导致公安一直抓不到人。”这一聊就是三年多。在2019年3月,易某华终于承认自己以前叫易某青。
李海玉把这一线索提供给了警方。2020年5月,易某华在广西被抓获归案,并对杀害李某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可易某华仅关了半年,就被释放了。
李海玉告诉记者,当年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和母亲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都因此生了一场病。
湛江市人民检察院不起诉理由说明书显示,对易某华作出不起诉决定的理由主要有三点:一是被害人李某平下落不明,认定其死亡的证据不足；二是当年发现的尸体死因不明；三是被害人李某平被易某华杀害只有易某华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
没有结束的“追凶”
但李海玉并没有放弃,她开始申诉。后来案情出现转机。2022年11月,广东省检察院发出《刑事申诉结果通知书》,通知书显示,广东省检察院在立案复查过程中补充了部分新证据,该院认为现有证据足以认定易某华杀害被害人李某平的犯罪事实,易某华构成故意杀人罪。据此,广东省检察院撤销了湛江市检察院此前作出的不起诉决定,将此案移送湛江市检察院依法报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追诉。此后,易某青被重新逮捕。
2024年11月1日,易某华故意杀人案在湛江中院开庭审理。11月1日早上,李海玉早早来到法院门口,她身着粉色格子大衣,顶着光头,面对一堆摄像头,她泣不成声,并跪下致谢,“谢谢各位的帮助,不然我坚持不到今天。”
易某华被法警带入法庭,一开始,他未认出个子矮矮、剃了光头的李海玉。直到李海玉大声说“就是我把你送进去的”,她看到,易某华看她的眼神十分凶狠。
李海玉方代理律师王文广也回忆道,在法庭上,易某华甚至直接用手指指着李海玉和律师,似乎认为应该被审判的是对方。
易某华当庭翻供称,自己当年并不是故意杀害9岁的李焕平,而是想绑架孩子,要挟其父亲给钱。但两人在过水沟的时候,李焕平不小心滑倒,碰到他的刀上。在逃跑前,他还回去确认李焕平已经死亡,将凶器丢到了几百米外的地方。律师追问,若是失手杀人为何没有自首?他称因为自己害怕。
李海玉表示,易某华第一次被捕释放后,曾给她发微信恐吓她“我弄死你”。对于李海玉指控他曾出言威胁,易某华也当庭否认。公诉机关对易某华的量刑建议为死刑,不过法庭并未当庭宣判。
庭审结束后,李海玉说明天还将前往案发现场,她想再次祭奠弟弟。等到宣判之日,李海玉的追凶之路也就真正结束。她想要将弟弟安葬在爸爸的身边,“哪怕我从这里抓一包黄土回去,我也要把我弟弟安葬在我爸爸身边。”“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终于可以团圆了。”
本版文字亦综合封面新闻、潇湘新闻、新京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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