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当代乐团《大地的回响》演出现场 只有河南·戏剧幻城乾台
10月17日晚,位于河南中牟县的只有河南·戏剧幻城乾台,一场音乐会在大雨中进行。回声当代乐团结合电子合成器与马头琴、箜篌、中阮等传统乐器,邀请观众经由音乐和身处的空间产生连接。首届三联人文风土季也由此拉开帷幕,在四天的时间里,音乐、舞蹈、展览、沙龙与论坛将人们带入“此时此地”。而在首日的室外音乐会上,不期而至的大雨如同临时加入的乐器,共同构成了对于中牟风土的某种具体印象。
(一)
中牟(zhōng mù),隶属省会郑州,东临开封,西接郑州中心城区,历史上曾是春秋战国时期赵国首都,东汉末年官渡之战的古战场。但对今天的很多人来说,这座北方小城的名字和它的读音一样让人陌生。几年前,只有河南·戏剧幻城在中牟落成开放,沉浸式戏剧的形式吸引了各地的游客来到这里,也让中牟开始被更多的人了解。垒起的夯土墙后,600多亩地依据中国古代营城的形制——里坊制,像棋盘一样划分成56个空间,容纳了21个室内外剧场,举行音乐会的乾台便是其中之一。整个戏剧幻城如同一个被构建的时空,横跨古代文明到现代变迁,不同时代的河南被拢在里面,错落着上演。
周末的时候走进“只有河南”,人流量俨然和国内任何一处热门景区没有差别。每个剧目都有各自的时间表和入场人数限制,从一个剧场到另一个剧场则犹如穿行于迷宫,需要一些时间和路线上的规划,于是,在“城”里走,常常会遇到跑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的人。《李家村茶铺》是其中最热门的剧目之一,据说高峰期排队两个小时才能看上。有些剧目的演员已经小有名气,和上海的音乐剧一样,演出结束后,会和等在门外的观众互动。从这些剧场里走出来,中间是一座“地坑院”——那是中国北方地区的传统民居,依据地理环境的特点,在地表下构筑起四合院式的居住空间。而在只有河南,这处围合起来的地坑院聚集了一批有本土特色的文创商店和餐饮店。
长长的夯土墙外,是完全不同的风景。从郑州市区打车到“只有河南”,司机主动说起他对目的地的印象,“是有很多游客过来,一张门票290块,我不看,拉一天车才两百多。要是开在别的地方,还想去看看,开在我们这,反而不想看了。”他接着说,“开在别的地方”还能出去玩一玩,就在眼前,好像没什么意思。或许正是类似的想法,把很多周边城市乃至全国各地的游客带到了这里。人们走出自己住惯了的环境,到别人住惯了的地方,如同苏珊·桑塔格著名的断言,人类一直生活在“柏拉图的洞穴”中,比起真实的事物,大概更喜欢真实的图像。
在真实的中牟和戏剧、影像里的中牟之间有什么样的距离?来自外部的视角是否有可能去平视一个地方真实的风土?对于这些问题,河南出身的作家梁鸿对这些问题已经有许多年的深刻探索。在她的“梁庄三部曲”里,梁鸿兼有家乡的内部视角和外部视角,更多地致力于让梁庄的人们自我表达,用她的话说,她想要让“乡村中国”、村庄、农民、植物都“具有主体性、敞开性”,并且“拥有自我的性格和逻辑”。
“我想要抛弃我的这些先验观念,以一个怀疑者,对观念保持警惕,以一个重新进入故乡密码的情感者的态度进入乡村,寻找它存在的内在逻辑。当然,这仍然只是一种努力,”《中国在梁庄》的前言里,梁鸿袒露了她的努力、矛盾和困惑:观念总是被包裹在谈话里,又无意识地引导着谈话对象的思考。而她还要进行语言的“编码”,把田野调查式的材料变成有机的故事,经过语言的隐喻才能呈现给大家。“这一‘隐喻’过程本身已经决定,你的叙事只能是文学的,或类似于文学,而非彻底的‘真实’。”
二高表演《来来!沿着河走》演出现场
(二)
大约二十年前,梁鸿在北京师范大学读博,听从导师王富仁教授的建议,最终把河南文学定为她博士论文的主题。如今回想起来,她说写这篇论文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作为一个在河南普通村庄出生长大的孩子,因为这样的书写和探索,意识到自己与故乡不单是地理位置上的关联,还有思想和内在情感上的连接,这种连接与大地上具体的生活有关,而这种生活的源头可以在传统文化里找到。10月18日,在郑州美术学院的“此时此地”人文风土论坛上,梁鸿以《作为故乡的河南》为题,分享了她对于这片土地的理解。
“我们从传统文化的因子里边重新寻找与我们生活内部最深刻的关联,我们弹箜篌,我们谈诗经,在诗经里找到我们在原野上怎样行走,怎样歌唱,怎样去采摘我们的鲜花。到了今天,这些文化因子重新接续到音乐、建筑里。当传统生活方式重新回到我们生活内部的时候,我们一方面要非常欣喜地去迎接它,同时要辨析它,辨析出一个经过了我们心灵的重新洗涤、传统和现代交织着的中国生活。”梁鸿注意到,如今各地文旅都在通过自己的文化项目恢复和接续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她想要看到与大地相关联的乡村,而不是统一的乡村。
中牟·只有河南
从只有河南打车到位于中牟新城区的郑州美术学院,司机说着前方道路有些障碍,掉头驶入一段崎岖不平的小道,之后又开回平坦的大路。小道一边是农地,另一边有修补轮胎的店面和一排平房,平房前面坐着几个老人,回到大路,两边是一排排高楼,偶尔有三轮车开过。司机介绍,这一片过去都是农村耕地,建起来的高楼是回迁房,那些平房是临时的安置房,之后还会再建,车子开过的郑开大道连着郑州和开封,已经建了二十多年,另一条平安大道,前几年刚刚开通。贯通的道路把农村一点点地纳入到城市里,但在那些四通八达的道路后面,农村的土地自有它向内的力量。
在三联人文风土季的另一场沙龙里,建筑师、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何崴分享了他在乡村盖房子的经验。他用“容器、酵母和灯塔”来形容考量乡建的三大维度,认为乡建需要有容器的实用性,像酵母发酵一样催化乡村的内生动力,也要像灯塔一样,“让远处看到此处”。这场沙龙在中牟普罗理想国社区的普罗市集举办,何崴发现,在距离这个社区市集大约两百米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孟农贸市场”,两者呈现出同一时空下共存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它们来自设计的力量和乡村自发的活力。
普罗理想国建造于10多年前,基于“社区营造”的理念,在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构建了融合河流、市集、公园、街道的综合社区。2016年,普罗理想国参与了中牟城市水系西川的改造,在流经社区的河段开启生态水系的修复。西川原名是一条农田灌溉渠道,全段31公里,北起黄河南岸,往南最终流入郑州牟山湿地公园,随着城市的扩张和农地的荒废,一度面临生态系统遭到破坏的情况。如今,河流重新成为人和自然的连接,在河的两岸,参差多态的风景也连成一片。
“作为一个生活在某个文化共同体里的人,我们都需要一条河流,”在讲述作为故乡的河南时,梁鸿说,“我们不是固定在沙滩上,需要一条河让我们变得有生命力,有历史感。”
(三)
“风土”是地方文化的直观呈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学者董梅认为,风土中的“土”,是此地,是在地。而风,像《诗经》中的“国风”一样,是一个地方的人和族群在生活中产生的音乐、舞蹈、习俗和所有人类的美的创造。首届三联人文风土季也通过音乐、舞蹈以及一系列创造活动的介入,让更多的人和中牟的“此时此地”相连接,也让小城更多的丰富性得以还原。
潘安公园 摄影:张景翔
在中牟潘安公园,舞者何其沃创办的二高表演和招募的15位表演者一起进行了舞蹈共创。在大孟社区民众花园,建筑师何志森以食物为切入点,以一场工作坊聚集了周围的居民。在中牟·理想社区共享中心·社区美术馆,策展人崔灿灿发起“小城之春”第二季展览,出生在河南的摄影师张景翔回到家乡,在中牟拍摄了一组照片,以展览“我们生活在这里”展出。
“小城之春”第二季展览现场
何志森的工作坊主题是“吃了冇(mǎo)”,那是河南话里“吃饭了吗?”的意思。今年年初,他来到大孟社区调研时,遇到的每一个河南人见面都会问起这么一句。这让他意识到,食物和吃饭对于一个社区共同体的重要性。大孟社区是回迁社区,何志森想知道,当村民的邻里交往和互助关系因为新的居住和生活方式而受到挑战的时候,唤醒村民对于“吃”以及分享食物的记忆,能否成为修复这些关系的关键?在前几日的“吃了冇(mǎo)”工作坊,何志森和工作坊成员、社区居民们一起做了一道简易不晒版的西瓜豆酱。西瓜豆酱是当地的特色食物,某种程度上,也包含有黄河中下游区域的饮食性格。
二高表演去的潘安公园也出现在张景翔的照片里:穿着红白相间练功服练舞的孩子,侃侃而谈的退伍大叔,形形色色的人。中牟还有更多这样的公园和公共空间,更多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展开“小城之春”第二季展览项目之前,崔灿灿曾担忧像中牟这样的小城会面临被风情化的困境,小城被视为农村居民现代化的“中转地”,它自身的复杂性却可能被人群的流动所淹没。他请来了15组艺术、文学、音乐等不同领域的共创人,一起来编织小城的故事,试图去还原小城的真实。事实上,只有河南,普罗理想国,潘安公园,大孟社区,分布在中牟地图上的这些地点都是真实的,无论它们看起来有怎样的不同,那里都有人的生活,是这些具体的生活组成了这个地方,也让历史的风土成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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